第十一章豆腐房裏
1
甄浩騎上了白騍馬,用鞭梢抽了一下,這馬就噠噠地朝西南方向跑起來。 快晌午頭了,他的傷腿在馬上顛簸得疼痛加劇,肚子裏也不時地發出咕嚕嚕的響聲,毫不掩飾地告訴他已經饑餓。看樣子白騍馬也累了、餓了,馬蹄踏著碎步有氣無力地慢慢走著。 甄浩望著這遼闊的大荒原與天地相連,厚厚的白雪覆地,杳無人跡,又看看身邊枯黃的蘆葦、荒草,他不知道何時能找個人家歇歇腳,吃點兒熱乎飯,馬也該喂喂啦。 他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不相信前麵就沒有人家,就沒有村落。走著,走著,甄浩發現眼前有一片偌大的農田,地上還有苞米、黃豆被收割後留下的根茬,這真是讓他有了絕處逢生之感,他斷定在附近有人居住。 甄浩又朝前走了一段路,果然發現前麵有一處平坦的地勢,上麵蓋了不少泥草房,有的煙囪還飄出嫋嫋炊煙。這是一個隻有20幾戶人家的自然村,東西兩條街貫穿著這個小小的村落,這裏沒有客棧沒有飯店,大冷的天街上也沒見一個人在行走。 在北頭有三間草房,房前還用泥坯壘個小院,門前釘了個大木牌,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周記豆腐房”幾個大字。甄浩是饑不擇食,心想吃幾塊豆腐也解餓啊,於是他忍著傷腿的疼痛,慢慢騙腿下馬走到院裏。 他把馬拴在馬槽邊,摘下皮帽子抖掉白霜,用手在臉上摩挲了幾把,將眼眉、睫毛和胡楂上的冰霜擦去,一瘸一拐地推門進屋。門一開,屋裏頓時霧氣騰騰,對麵看不清人臉,好一會兒霧氣才漸漸隱去。 甄浩看見一位中年婦女在石磨前趕著小毛驢轉圈拉磨,隨著隆隆的碾動聲,磨縫間流出了白白的豆汁。 甄浩問道:“大姐,賣豆腐嗎?” “賣,要幾塊?”她抬起頭,臉色有些蒼白,神態冷峻。 “要三塊吧,就在這兒吃。”甄浩接著說,“給我的馬喂點兒草料行嗎?” “行。”大姐說,“從哪兒來的?” “從北邊來的,要去看我的朋友。” “沒吃飯吧?光吃豆腐哪行?廚房飯鍋裏有大餅子,還熱乎哩,盤子裏有鹹鴨蛋、大醬和大蔥,自己拿來吃吧。”說著,她放下手裏的活兒,端來三塊豆腐和一碗冒熱氣的豆漿放到桌上,便到院裏喂馬去了。 甄浩吃得真香,幾口就吃掉一個大餅子,一仰脖喝下一碗豆漿,豆腐、大蔥蘸著大醬緊往嘴裏塞,兩腮幫子被撐得鼓鼓的,不停地在動彈,他嫌剝鹹鴨蛋皮費事,隻等肚裏有墊底的了才慢慢剝皮吃起來。 賣豆腐的大姐喂完馬很快回到屋裏,看見甄浩吃得“一掃光”,心想,這小夥子是真餓了。 她憨厚地說:“老弟,到這兒別外道(不用客氣),沒吃飽接著吃,我忙著,想吃啥自己拿去。” 甄浩看這位大姐是實在人,“嗯哪”了一聲,走進廚房又拿來兩個大餅子和兩個鹹鴨蛋細嚼慢咽起來。他似乎這才有了精神頭兒,細看了幾眼賣豆腐的大姐。 她40多歲,有著秀麗、苗條的身材,隻不過她總是咬著嘴唇,烏黑的眼睛裏閃動著苦澀的神態,有種打不起精神的樣子。 “大姐,你貴姓?”甄浩沒話找話說。 “姓周。” 隨後,兩個人都默默無語,一個磨著豆腐,一個在慢慢吃著。 正在這時,門開了。 一個30多歲的小夥子背著麻袋進了屋,他高嗓門兒說:“大姐,我給你送肉半子來了,讓你過個好年!”說著他摘下狗皮帽子甩了甩上麵的白霜,又使勁兒跺跺烏拉鞋,跺掉了沾在上麵的雪。 周大姐忙接過麻袋說:“二柱子,姐的年好過,日子難熬啊。” “大姐,想開些,老愁有啥用?我會給你出這口惡氣的……”二柱子看桌旁有個生人,說了半句話,那半句又咽了下去。 他又說:“大姐啊,我手腳凍得像貓咬似的疼,給我先來碗豆漿暖和暖和。” 他大姐舀了一碗豆漿放在桌上。 二柱子挨著甄浩坐下,他看了看甄浩對他大姐說:“大姐,這位是誰啊,咋也不介紹給我認識一下?” “是過路的,也剛到……” 二柱子用眼踅摸著甄浩說:“請問這位大哥,貴姓大名,從何處來,到何處去?” 甄浩覺得他的問話文縐縐的,心裏挺好笑,便笑嗬嗬說:“免貴姓甄,名浩,從北邊來,路經此地。” “噢,你是幹哪行的?” “本人是大夫,行醫濟世。” “甄大夫,有種病你能治嗎?”二柱子聞到了甄浩滿身的藥味兒,心想他是個大夫。 “啥病?” “仇病,血仇的仇!”二柱子說笑起來。 “這要用‘以血還血方劑’去治!”其實中醫藥學沒這個方劑,甄浩隻是暗喻要報仇。 “好!就憑你這個方劑,我跟你喝二兩,咋樣?大姐啊,你熱壺高粱燒,我們哥倆兒喝個痛快!” 周大姐把一瓶酒拿來,倒在鐵壺裏加熱,她對二柱子說:“這是你姐夫生前剩的,你們喝了吧。” “我不勝酒量,抱歉不喝了,一會兒我還要趕路。”甄浩說著。 二柱子把熱好的酒給甄浩倒了半碗,給自己倒了一碗,兩眼一瞪,忽地站起身來說:“咋的,你是裝啊,還是看不起我?別掃興,喝啊!” 甄浩傷腿疼得厲害,皺皺眉頭仍在裝出笑臉說:“老弟,我說的是實在話,自己確實不能喝酒,喝點兒就臉紅脖子粗,頭暈得厲害。” “你這是油梭子發白——短煉,少喝點兒啥事也沒有,男人不喝酒,白在世上走,少喝,少喝還不行嗎?” 周大姐很快端來蔥拌豆腐、幾個鹹鴨蛋,轉身又去趕著小毛驢磨起豆子。 甄浩推辭不過,隻好和二柱子舉起碗來喝酒。這時忽然聽到門外馬在嘶叫,小院的門咣當一聲,二柱子看無人進屋,便起身走出屋門看個究竟,隻聽二柱子在院裏高喊:“站住!” 甄浩不知道院裏發生了什麼事,便拖著傷腿和周大姐也走到院裏。 他們都看到一個盜馬賊正騎著甄浩的白騍馬,手牽著二柱子的黑馬跑出院門,向東疾馳而去。 二柱子在後麵高喊著,讓盜馬賊放回馬,盜馬賊哪聽他這一套,仍在跑著。二柱子急了,掏出腰帶上別著的盒子槍就要打,周大姐猛地推了他一把,阻攔地說:“不能開槍,這是人命啊!” 甄浩看盜馬賊越跑越遠,心想沒馬咋趕路呀?於是,他迅速掏出槍來,啪的一槍將盜馬賊的狗皮帽子打飛了。隻見盜馬賊被嚇得一頭栽到雪地上,連帽子也顧不上撿,連跑帶爬地向遠處跑去…… 甄浩吹了一聲尖厲的口哨,這白騍馬像是通人性,掉轉頭疾奔過來,那匹黑馬也隨著跑回來。 二柱子還要騎馬追趕盜馬賊,狠狠地胖揍他一頓,甄浩勸阻說:“馬回來就行了,別為他耽誤工夫了,走,你不是想喝酒嗎?” 二柱子撅著嘴,氣囔囔地沒去追趕盜馬賊,而是進屋衝她大姐發起火:“我打盜馬賊你為啥不讓打?” “二柱子,這個盜馬賊姐認識,他是前村的吳雲,這個人就是愛耍錢,說不定又是輸了錢,看是外來的兩匹馬就想偷走,換錢再去賭,他人品不好,但無死罪呀,你把他打死了他一家人還咋過?” 二柱子梗梗脖子,搖搖腦袋,轉過身來,瞪起雙眼把甄浩從頭到腳打量一遍,高聲說:“姓甄的,你說你是大夫,狗屁!大夫咋還有槍?槍咋打得那麼準?糊弄傻子呀,說,你是哪個綹子的?到這幹啥來啦?”說著,他用槍對準了甄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