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春夏之後 (3)
韓春夏扯扯衣服,向門走去。剛才的被怒放的心已經被涼水澆滅了。八辣子叼著煙,雙手插在褲兜裏,氣派地迎著韓春夏的臉走了過來,靠近的地方,八辣子眯著小眼兒,笑了。“韓哥,咋剛來就走哇?玩會兒,今天我請客,不用你記賬。”
“哎,你嫂子病了,我得回去給孩子做飯。我就是來看看,這年也快到了,該把賬給你還清了,來年得讓你順順利利地發財呢!”韓春夏心裏明白,躲不過去的禍還是不要躲了。福禍天定吧。
“哎呀韓哥,這麼多來玩的人,就你是明白人!這麼著,你的賬今年就結一半,剩下的啥時候有啥時候給。兄弟夠意思不?”八辣子似乎一臉感激,下巴卻是微微揚著,拍著韓春夏的肩膀。也沒有等韓春夏說話,就吩咐身後的人帶韓哥去算賬了。末了,還彎著胳膊杵了韓春夏一下子,眯著眼,低聲說:“韓哥,不是我非得要這些錢,弟兄們都得過年,弟兄們跟著我不容易呀。”
從啤酒房出來,韓春夏一臉憂愁地進了家小飯館。端著酒杯一口一口地往嘴裏送酒。酒咽下去,就念叨一次“四萬八千六百”、“四萬八千六百”,接著喝酒,一邊的嘴角向上咧著,衝著眼睛瞥了一下,表演了一個苦笑:“有零兒有整兒的”、“有零兒有整兒的”。
韓春夏不打算將他的賭債告訴張老師,那樣,張老師會生氣的。韓春夏舍不得張老師生氣。他又想,那就自己把存折偷出來,把賬還了,算了算,根本不夠,更何況,孩子還小,還在上學,以後要錢的地方多著呢。他可舍不得愛吃“方花麵”的小兒子受苦……糧食釀造的液體在韓春夏的胃裏燃燒著,燒得他迷迷糊糊,渾身都熱。他又感覺胃在向上攀爬,一直爬到了大腦,於是,韓春夏覺得他的腦袋是迷迷糊糊的。“四萬八千六百”、“四萬八千六百”、“他媽的”。
大冬天的,夜裏真冷,真黑。韓春夏裹著羽絨服,打著嗝,在燥熱和寒冷的打鬥中往家裏蹭。房子裏很溫暖,他掀開爐蓋子,看到爐膛裏大部分煤都燒得通紅。張老師已經睡了吧,他想。他從水缸裏舀出了一瓢水喝了,咕咚咕咚的,壓住了一路上的嗝。提著鞋進了臥室卻發現張老師不在。他又提著鞋去孩子的臥室看,結果,也都不在,隻有玩具狗躺在床上衝他傻笑。他發現,孩子的書包不見了。“一定是張老師生氣了,她走了。”韓春夏想著這件事情的時候,徹底癱掉了,往沙發上一靠,不斷地撓頭,聽嚓嚓的聲音在耳邊繚繞。他閉了眼睛在沙發上躺了一夜,也亂想了一夜,最後,他終於想通了——張老師還會回來的。她沒有帶走衣服,隻拿走了存折上的幾千塊錢。他徹底定了心,安下了心,張老師還會回來的。她隻是和他生氣了,氣他賭博,還欠了錢。想到欠的錢,韓春夏自己也開始氣自己。那麼多錢,怎麼還?房子不能賣,又沒有地,存款又不夠,他到底可以怎麼做?
小兒子的鬧鍾叫了:“懶豬,起床!”“懶豬,起床!”韓春夏從沙發上疲憊地站起來,關掉了鬧鍾。使勁地用手掌搓眼睛,搓眉毛以及額頭。之後,又細致地洗臉,刷牙,照著鏡子穿衣。對著鏡子打領帶的時候,他想起今天是發工資的日子。他又要拿著一摞摞的錢遞給排隊的人了。這個工作總讓他很不甘心的:“憑什麼我攥在手裏的錢要給別人,還要讓那些出大力的髒手摩挲那些票子呢!”
“錢,工資,四萬八千六百”這三個詞在他的腦中不停地排列出現。他看著鏡子中打領帶的手停了慣常的動作,領帶被打了一半,襯衫的第二個扣子上有個窩囊的結,一隻布條向下垂著,另一隻手抓著另一隻布條。“錢,工資,四萬八千六百”。
韓春夏打扮得很細致,就像十幾年前他和張老師結婚那天一樣。其實,他總認為現在的他要比當年的那個毛頭小子要更有味道。女人的魅力在於青春與美麗,而男人則在於成熟的味道。這種味道就像長熟了的葵花籽,非得到時間才有香味,才吸引人,才有魅力。於是,他照著鏡子,竟然飄飄然了。這也是因為他打定了一個主意,關於償還欠債的主意。他還要拿著剩下的錢去找張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