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宴
再醒來時，已是晴日當空的白晝。藍鋒不在身邊。走出營帳，宿營地也空空。我的隨身侍女藍雲告訴我，我睡了一天一夜，而其他人已於昨天下午去追擊了，怕我過於勞累而沒有叫醒我，隻留了一小隊近衛軍來保護。 本不太清醒的我，突然清醒了。我開始恨自己，自己居然這樣不堪一點疲憊，作為女王終究起不到表率作用，反而成為軍隊的累贅。而現在為時已晚，隻能等待了。 而這次戰鬥會有怎樣的結果呢？藍鋒，在這段時間相處中我發現，他是個千年難得一見的人才，他不止是勇猛，而是無所畏懼；不止是智慧，而有雄才大略；並且有思想有感情，若他真心助我，藍國必會崛起。我信任他，從第一眼看到他我便打定主意，把藍國的未來都押在他身上了。 叔叔，我這樣信任你，請不要辜負我的期望。 我心中的冷光又現。叔叔，是你在回應我嗎？是你在承諾嗎？ 果然。在如血的殘陽中，我的將士們凱旋而歸。我親自迎接，感到所有人淋漓的歡喜掩蓋了疲憊，他們向我報告，金國軍隊幾乎全軍覆沒，我們已收複了多數繁華的平原城市，還拿下了最大的中心城市華蘭城，那裏可以作為一個很好的軍事基地。 此夜我便把部隊轉移到了華蘭城，並在那裏擺宴慶功，無論是士兵還是百姓都歡呼雀躍，歌頌著女王萬歲，似乎忘記了戰場血腥的廝殺，成千上萬將士的陣亡，忘記了我們付出的慘痛的代價……也許不是真的忘記，隻是因為我在，所以無人願意表露出來吧。 我心中又有憂鬱。這種狀況會持續多久呢？我們還要犧牲更多人嗎？還要重建藍金帝國嗎？或是與金國議和從此各據一方？作為女王，我的一舉一動關係著多少人的身家性命，無論怎麼做，似乎都難免傷亡。要怎樣做才對？這世間，有真正的對錯之分嗎？如此想著，世界在我眼中好似不是眼前那個，自從我做了女王，仿佛一切都變了。 我抬眼去看藍鋒，他的憂鬱比我還深，冷光不和諧地凝固在這歡樂的夜裏。於是坐到他身邊，關切地：“叔叔，你受傷了嗎？還是累了？不如早些休息？” 他微笑望我，搖搖頭。可是憂鬱更深。 我站起來：“既然叔叔不累，就跟我去城門巡視一下吧。”便先出門。 他默默起身跟在我身後。 此夜夜空清涼，深重的藍似乎有些透明，明月完美地圓，繁星如河，一直延伸到天邊。我走在藍鋒叔叔身邊，淡淡幸福感從心中湧起。 巡視一周，我們受到了熱烈歡迎，無論到哪裏，士兵們都士氣高昂地向我們敬禮歡呼。我一一向他們微笑致意，藍鋒也隨著回禮。 看到這種景象我很滿足。我低聲對藍鋒說：“叔叔，你還有什麼不高興的呢？”藍鋒隻是淡淡微笑，這微笑仍掩蓋不住他眼中的憂鬱。 接著我們出了城門。雖然明知可能有危險我還是執意要這樣做。在城門外，我看到廣闊的平原與美麗的村莊，如今全部被屍體覆蓋，肥沃的土壤正受著血液的浸漬，我心中的悲涼又戰勝了滿足，我很難過，但我從內心珍惜這種悲涼的洗練，這是我做好女王的必經之路。 我握住藍鋒的手，輕喚：“叔叔……” 他深深地望我，湛藍的眼睛猶如清寒的深潭，而目光中的憂鬱似乎減了很多。 看著他清澈的眼光我忘記了所有艱險與責任，隻想就這樣和他一起走遠，不再回頭。 “危險！”伴著藍鋒的聲音，數以萬計的箭破空而來，在風中發出尖銳的鳴叫，迅雷不及掩耳。 藍鋒騰空而起，揮劍擋下那些射向我們的箭矢，轉身欲保護我，而我速度比他更快，亦揮動我的劍，聽到金屬相撞的聲音，拉著藍鋒一閃身到了城門下。 藍鋒投來驚訝和讚賞的眼光。我驕傲地仰頭微笑。 也難怪他驚訝。我一個錦衣玉食的藍族公主居然有這樣好的身手，的確讓人驚訝。說也奇怪，我雖為藍族公主，從小卻厭煩撫琴繡花這類女紅，偏偏對武功情有獨鍾，父王寵愛我，便樣樣依我，給我找最好的武師教我武功，我確實有天賦，師父們都連連誇讚“公主是武功奇才”，隻是我平時無須出手，便無人知道我的功底。沒想此刻派上用場。 城門開了。 我們匆匆奔向駐地，雖然沒有受傷，這種遭遇也讓人心情不悅。金國為什麼要用這麼卑鄙的手段呢？這樣殺了我，金明難道不怕群情激憤，民眾謀反？或者…… 藍鋒的憂鬱變成歉疚，他輕聲說：“女王，是我連累你。” “嗯？”我睜大了眼睛，但我很快知道他要說什麼了。 他繼續：“女王，實際上我早答應金明，殺了你，或者，敗給他。可是，我沒能做到。孩子，你這麼善良，我不忍心傷害你……” 我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 他詫異得說不出話，而我隻給他一個狡黠的微笑。 叔叔，我畢竟是藍國的女王，你還是低估了我的智慧。從我找到你時我就有疑心了。金明應該知道，若是不能收服你，你就是金國最大的威脅，他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你的。你答應我時那猶豫的眼神，讓我感到害怕，不知所措。然而我沒有別的辦法，我的人民是這樣熱切地愛戴著你，隻有你能拯救藍國，於是我不顧一切地信任你依賴你，把藍國和我自己的命運完完全全交給你。我知道，我知道你一開始心中就藏著秘密；我知道那晚，當我睡在你身邊時，你曾經想要殺我，那寒氣就是你的劍氣不是嗎？但我隻是瘋狂地信任你，一直到最終你無力下手。這於我是一場豪賭，我用所有的信任和依賴賭你的不忍，孤注一擲。 我贏了。 我什麼也沒有說，但我相信智慧如他，此刻應該什麼都明白了。 可是叔叔，還有一個原因我不知該怎麼說出口，我不忍傷害你，因為我早已愛上你。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經曆這樣不受控製的感情，我想這就是愛吧……為了你，好像連生命都變得不那麼重要……我是用我的生命在愛你呀。你明白嗎？ 當然，這句話我也沒有說。 叔叔，我不會怪你，我知道你也不易。我明白你之前麵對我時心中的愧疚、心軟與猶豫。我明白你心中無盡的彷徨，無論選擇誰都是背叛。我明白當你終於走出這一步時一種愧疚取代另一種愧疚。我明白你一直以來的深深憂鬱。我明白剛剛的箭雨是衝你而來，彼時你心中不知是恨還是悔。 叔叔，我會繼續依賴你，請不要再離開我…… 我仍舊不發一言，隻是注視著他的眼睛，他亦無語，兩人目光交錯。叔叔，叔叔，你明白我的心嗎？ 叔叔，我這樣相信你，請不要辜負我的期望。 夜空漸漸變暗，我看到月亮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