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奇花
我們家一株多年的仙人球，突然開出了花朵。感謝著這一支花，在這一個時刻，來到我的身邊。這又是一個艱難的夏天。我們仍然身處漂泊，在市場裏做一些小本的生意，謀取生存。盡管按照曆製，今年的夏天才剛剛開始，初現端倪，可是我們已預感到它的艱困。因為金融海嘯的狂濤引發的舉世蕭條，才剛剛過去，可是，我們的世界，又陷入了通貨膨脹的危機。瘋長的物價，這一次沒有讓人們忘命地去搶購，而是紛紛節衣縮食，捂緊腰包，減少消費。所以，南寧今年的夏天本來就來得晚，其夏貨銷售的勢頭，仍隻是曇花般地一現，便停滯了下來。市場裏一片驚呼，好像早早地就進入了淡季，慘淡得叫人咂舌。可是，我們別無他途，隻有在那中間，絲毫不敢懈怠地，去求得生存，忍受煎熬！我們從來就隻屬於那一種靠勤勞獲取生活的人群，一天不做，就會少一天的收獲，一段時間不做、或做得不好，就會斷炊。所以，生存一直是一個巨大的恐慌，在後麵緊緊地追趕著我們。早上起來，我照例抓緊時間，瀏覽一陣電腦，因為白天要奔走於生計，有諸多的俗事纏身。突然聽得孩子的母親在那邊陽台上尖叫：“快來看，我們家的仙人球開花了，多美呀！”早幾天，我就看到過那些仙人球，有一顆的頂端上，長出一個灰不溜秋的東西，枝不像枝、須不像須，那也能稱之為花、值得那麼大驚小怪嗎？！可聽到孩子母親的叫聲有異，不同於往日，便隻得趕緊起身，走了過去，以看個究竟。我也驚呆了。陽台上，在我們那生滿了鐵鏽的防盜用的柵網下，那一叢仙人球，果真開出一支奇美的花朵！五月的南寧，天氣已經很沸熱了。但近來下過幾場雨，氣溫得到了一些調節，早上的空氣裏，微涼中夾著一絲清爽。那一支花朵，就在這五月末的早晨，那清涼的空氣裏，悄然地、驚豔地綻放！那一支花朵，首先讓我驚訝的，是它的碩大。在仙人球頂的茸刺間，一支獨標，長出一個綠色的、長而肥腴的花莖，花莖上留著一叢一叢的茸毛，上麵迸綻出一個盈碩的花冠。同時讓我驚異的，是它絕世的美麗。整枝的花朵，純淨如雪，是一種瑩細而渾然天成的白；那些花瓣長卵形，大而繁密，有好幾層，如一片一片秀美的葉子，還突出一個細細的葉尖，美豔不可方物；又如鋪疊裁剪的冰彀或鮫綃，簇擁而矗立著。花瓣的中間，圍簇著一圈密密的花蕊，蕊須的正中，有一棵稍大的芯子，都是白色的。芯與須的尖上敷著蕊黃。俯鼻輕聞，能吸納到一種微微的暗香，特別地幽雅、素淡而清沁。這是一支多麼端莊、正大而典雅的花朵！它遺世而獨立，神魄照耀，風致楚楚，清麗迷人，絕無妖嬈枝蔓之態，更沒有半分的邪異。它的蒞臨，讓我們漂泊而焦困的生活，有了一份意外的驚喜；讓我們貧寒、卑微而簡陋的家，蓬蓽生輝，有了一種風情不勝的美麗！孩子的母親，忙取出相機，前後左右，哢嚓哢嚓，給那支花朵，留下了許多的倩影。這一叢仙人球，得來偶然，但其實相遇不易，中間倍含著輾轉的艱辛。她不是我們栽種，也不是我們買來的，而是二哥離去時的遺留之物。二哥與二嫂，迷戀著服裝市場，做了一輩子的生意，最後虧損得精赤條條，隻剩下了債台高築。他們再也借不到債了。隻好黯然神傷地離去，回到故鄉。在他們人去樓空後的淩亂裏，我們發現了這一盆仙人球，因喜歡著它的綠意，便撿了回來。也不知它當初是怎樣來到二哥家的，也許其身上承載著更多的漂泊的艱辛吧！我們沒有華屋美墅，也不能給它特辟的花圃園區，隻是任手就把它丟置在陽台上，防盜網突出的部分，那裏鋪著一塊木板，我們曾不斷地安放過不少的盆植。我們甚至沒有再去給它買一個像樣的花盆。它當初隻是一爿裝盒飯的盒子，盛了些泥土，簡單而隨意地安置著，我們就一直那麼原樣地保留，其實不亞於任其自生自滅，隻是偶爾想起，就給它澆澆水罷了。去年春節，我們回故鄉過年，這個陽台還遭遇了火災。許多的財物，都付之一炬，我們安置在那裏的一些盆栽，當然也不能幸免。這一叢仙人球，遭受了重創，燒得黑黑的，萎蔫不振，盡管沒有被打火的人丟掉，我們也擔心她可能會挺不過來了。雖然心疼，但除了勤於澆水外，我們也無可奈何。一從火災之後，這個陽台上原有的植物，大都消失了，原來的蔚為大觀，一時變得空曠寂寞。就連那些防盜的鐵條，也鏽蝕得更加嚴重了，鏽末往往直往下掉，風一吹，地下就是黑黑的一層。房屋好像愈見其老了。可是，這一叢仙人球，不但恢複了過來，而且開出了如此燦美的花朵！此前，我從沒見過仙人球開花；而且我忙到網上查了查，凡是離開了大自然，盆植的仙人球，要開花那也是不易的。其需要精心的護理，需要適當的陽光、適當的溫度、還要適當地施肥，不可過多，也不能過少，過多或不足，都不會開花。可是，這一株仙人球，卻似乎不在此例。而且，我看網上那些仙人球開出的花朵，也沒有它的碩大，不及那樣燦爛壯觀。隨遇而生，盡管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盡管失去了大地，離開了自己可適意生存的大自然，不管到哪裏，也不管腳下多麼瘠薄，都不失去自己的本心，燦然地綻放。盡管屈身簡陋，未曾得到過精心培護，而且屢經輾轉、坎坷，即使飽受創傷，卻不失端莊典雅，反而更加絢爛熱烈，吐發得更加激蕩、強悍。這才是真正的奇花！唯其如此，才更叫人心為之折，情為之傾，氣為之攝，神為之奪，魄動而魂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