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陳獨秀與文學革命(1 / 2)

2.陳獨秀與文學革命

今天我要講的題目是“陳獨秀與文學革命”,這本來是國文係同學研究的材料,想不到報紙上登出去,變成公開的了。陳先生與文學革命的關係,是很有討論的必要的一個問題,在民國六年,大家辦《新青年》的時候,本有一個理想,就是二十年不談政治,二十年離開政治,而從教育思想文化等等,非政治的因子上建設政治基礎。但是不容易做得到,因為我們雖抱定不談政治的主張,政治卻逼得我們不得不去談它。民國六年第二學期陳先生來到北大,七年陳先生和李大釗先生因為要談政治,另外辦了一個《每周評論》。我也不曾批評它,他們向我要稿子,我記得我隻送了兩篇短篇小說的譯稿去。民國八年,五四以後,有一天陳先生在新世界(香廠)散傳單,因為前幾天在報紙上看見陳先生的口供,說他自己因為反動,前後被捕三次,在此地被捕一次,就是因為在香廠散傳單。那時候高一涵先生和我都在內,大家印好傳單,內容一共六條,大概因為學生被拘問題。有一條是要求政府免去衛戍司令王懷慶的職,懲辦曹章陸三人……到了十一點鍾回家,我和高先生在洋車上一邊談,看見有沒關門的鋪子,我們又要給他一張。我還記得那時是六月天氣正熱,我們夜深還在談話,忽然報館來電話,說東京大罷工,我們高興極了;但一會又有電話,說自你們走後,陳先生在香廠被捕了,他是為了這種(件)事被捕,然而報上卻載著他是反動!這是反動,那麼現在的革命是不是反動?“反動”抹殺了許多事實,他怎麼能算是反動?

今天這個題目,說起來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因為我們既是同事,而且主張也頗相同。在民國十二年,上海出版了一部《科學與人生觀論集》。那時陳先生已經同我們分別到上海去了。這部二十萬字的集子,我做了一篇序,陳先生也寫了一篇,他極力反駁我,質問我,陳先生那時已轉到馬克思主義那方麵去了。他問我所說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可以解釋大多數的話,能否再進一步,承認它能解釋一切。他說白話文也是因為產業發達,人口集中,才產生出來的,他說:“常有人說白話文的局麵是胡適之陳獨秀一班人鬧出來的,其實這是我們的不虞之譽,中國近來產業發達,人口集中,白話文完全是應這個需要而發生而存在的;適之等若在十三年前提倡白話文,隻需章行嚴一篇文章便駁得煙消灰滅,此時章行嚴的崇論宏議有誰肯聽?”他是注重經濟的條件的,我也沒有反駁他,因為他不否認人的努力,兩個人的主張不算衝突,不過客觀的條件雖然重要,但不僅限於經濟一個條件,至於文化的條件,政治的條件,也是不能否認的。

陳先生與新文學運動有三點是很重要的背景。

一、他有充分的文學訓練,對於舊文學很有根底,蘇曼殊、章行嚴的小說文章,他都要做個序子,這是散文方麵的成績。說到詩他是學宋詩的,在《甲寅》雜誌他發表過許多作品,署名“獨秀山民”、“陳仲”、“陳仲子”,他的詩有很大膽的變化,其中有一首《哭亡兄》,可說是完全白話的,是一種新的創造。他更崇拜小說,他說曹雪芹、施耐庵的《紅樓夢》《水滸傳》比較歸有光、姚姬傳的古文要高明的多,在那時說這種大膽的話,大家都驚異得很,這可見他早就了解白話文的重要,他最佩服馬東籬的元曲,說他是中國的Shakespeare。

二、他受法國文化的影響很大,他的英文、法文都可以看書,我記得《青年雜誌》(即後來的《新青年》)上,他做過一篇《法蘭西人與近代文明》,表示他極端崇拜法國的文化,他說法國人發明了三個大東西,第一是人權說Rights of men,在1789年法人Lafayette做《人權宣言》(La declaration des dro-its del’homme),美國的《獨立宣言》也是他做的。第二是生物進化論,法人Lamarck在1809年做《動物哲學》,其後五十年才有達爾文出來。第三是有三個法國人Babeuf,Saint-Simon,Fourier,是馬克思的先聲,首開社會主義的風氣。但另外還有一點,陳先生沒有說到,就是新文學運動,其實陳先生受自然主義的影響最大,看他一篇《歐洲文藝談》把法國文學藝術的變化分成幾個時期:(一)從古典主義到理想主義(即浪漫主義);(二)從浪漫主義到寫實主義;(三)從寫實主義到自然主義,把法國文學上各種主義詳細地介紹到中國,陳先生算是最早的一個,以後引起大家對各種主義的許多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