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全國震驚以後(1 / 3)

40.全國震驚以後

當十九路軍因瀏河受迫脅從上海退兵的第三夜(廿一年三月四夜),我還在北平協和醫院裏,忽然有幾個護士特別跑進我病室裏來,手裏拿著各種晚報,十分高興的說:“胡先生,十九路軍又打回去了! 日本人大敗了!”我細細看了報紙,搖頭對她們說:“這個消息靠不住。恐怕沒有這樣好的事。”她們見我不相信,臉上都很失望;我很不願意掃她們的興,可是我知道她們到了明天失望還得更大。果然,到了第二天,每個護士都是很懊喪的樣子;我回想她們昨晚狂喜的神氣,我幾乎忍不住要掉眼淚了,——因為她們的狂喜真是從心坎裏出來的對國家的熱望。

過了一年,我到上海,聽我的朋友們談起那一夜上海的人民為了一句謠言,人人都發了瘋狂,滿街上爆竹的殘紙堆到幾寸厚;還有幾個人在那隆冬天氣赤裸著半截身體,開著汽車,吹著喇叭,滿市狂走!我聽了兩眼都噙著熱淚,抬不起頭來,因為我能了解那狂喜的意義,也能想像那第二天失望的奇慘。

在那狂喜裏,在那失望的奇慘裏,我們經驗了整個民族的精神的悲哀!

現在——在那狂喜與奇慘的一夜的一周年紀念的時候——我們全國的人民得著熱河全省陷落的警報。南方同胞派來的慰勞抗日將士團的代表還在津浦車上,帶著一百五十箱的慰勞品,每箱裏裝著無數男女同胞的熱烈的期望!他們夢裏也想不到熱河六十萬方裏的土地已在十天之內完全被我們的敵人不戰而得去了!他們夢裏也想不到孤軍深入的敵軍,一百二十八人,四輛鐵甲車,可以爬山越嶺,直入承德,如入無人之境!他們夢裏也想不到熱河境內的中國軍隊已開始總退卻,退入長城以內了!

這一天的全國國民所受的精神上的慘痛,隻有去年今天(3月5日)的全國狂喜之後的大慘痛可以比擬。所不同的是去年十九路軍與第五軍在淞滬苦戰的成績確有引起全國熱望勝利的理由,而今天的慘痛隻是我們雖然不曾期望張學良湯玉麟的軍隊會打勝仗,然而也決不曾想到失敗的如此神速!

我們初受著這種慘痛的刺激,都感覺到慚愧,失望,痛恨:慚愧的是我們這個民族如何能抬頭見世人,失望的是我們本不應該希望這種軍隊有守土的能力,痛恨的是國家的大事真如同兒戲。

在這猛烈的刺激之下,我們應該鎮靜我們自己,回頭想想這件事的教訓。這回熱河的事件給我們的第一個教訓是敵人的勝利真是疾風掃落葉,絲毫不費勁;我們的失敗是摧枯拉朽的失敗。

第二,從這回的熱河事件,我們可以證明一件曆史事實:就是前年“九一八”的失敗,也不是有計劃的“無抵抗”,其實也是一種摧枯拉朽的崩潰。幾百個決死攻城的日本兵眼裏就沒有看見那二十萬的東北大兵。即使沒有那9月6日張學良將軍“不準衝突”的密令(見《李頓報告書》頁一一○),即使沒有王以哲司令“不抵抗”的命令(見同書頁一一一),那二十萬大兵也不會抵抗的,也會在很短的時間就崩潰的。當時變起倉猝,來不及抵抗,還可以說是有主張的避免衝突。但我們看後來錦州的退卻,北滿的潰敗,這都是有了相當準備時期以後的情形,都夠證明當日的不抵抗隻是無有抵抗的能力。今年元旦的山海關事件又是“九一八”事件的縮影,少數的敵兵黑夜爬城,也就可以使中國軍隊驚惶失措,一晝夜的接觸,“天下第一關”就入敵人之手!元旦以來,重兵十幾萬雲集灤河東西,熱河的必被侵攻是人人皆知的,然而榆關方麵毫無反攻計劃;直到日兵已大舉進攻熱河了,榆關方麵的十萬大兵也始終沒有反攻榆關進兵綏中以牽掣日軍後路的計劃。日軍孤軍深入,絲毫沒有顧忌,正因為敵人眼裏早已不看見那十幾萬的正式軍隊,更不看見那號稱十幾萬的義勇軍。日軍一晝夜衝鋒五十英裏,因為他們經過的是雖有人而等於無人的土地!一百二十八個日本先鋒衝進了承德,十幾萬的中國大兵就總退卻了!這不但是湯玉麟的軍隊的潰滅,也不但是義勇軍的消滅,這是東北軍隊的第二次大潰敗,這也是華北軍隊的整個失敗。所以我說,這回的事件足夠證明前年東三省二十萬大兵的不抵抗是實在沒有能力抵抗。一年零五個月的整理與補充還不能抵抗,熱河的絕好的天險地利還不能抵抗,可以證明這種腐敗軍隊遇著現代式的敵軍勢必如枯葉之遇勁風,朽木之遇利斧,無有不崩潰之理。

第三個教訓是我們從這回的大敗可以看出這樣摧枯拉朽式的崩潰究竟原因在什麼地方。3月5日北平《世界日報》列舉熱戰失敗的四個主因:

(1)指揮缺乏統一

(2)溝壕工事太不堅固

(3)全線未能一致動作

(4)民眾之不合作

同日《大公報》也提出四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