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二編(3 / 3)

民國二十七年七月在廬山

(收入胡不歸《胡適之先生傳》)

少婦峰

萬裏來看少婦峰,

登高但見雪迷濛。

隻知雪密雲深裏,

永保仙人萬古容。

(錄自1938年9月5日《胡適的日記》)

四十七歲生日

賣藥遊方廿二年,

人間浪說小神仙。

於今回向人間去,

洗淨蓬萊再上天。

民國二十七年十二月十七日

(收入陳之藩:《在春風裏》,

1962年8月台北文星書局出版)

吳歌

小“姊姊”實在有點子“促狹”,

伊要寫信偏偏隔子幾何日子弗肯發,

害得人眼睛也快要望瞎哉,

故末接著伊個信阿是著實快活煞!

1941.10.31

(收入《胡適之先生詩歌手跡》)

賀元任、韻卿銀婚紀念的小詩

蜜蜜甜甜二十年,

人人都說好姻緣。

新娘欠我香香禮,

記得還時要利錢!

這是我五年前賀元任、韻卿的銀婚紀念的小詩。現在銀日子變成金日子了,我想謅一首新詩奉賀,不幸這幾天在眼鏡店與牙醫公事房之間往來,竟作不出詩來!隻好先把銀婚詩寫在這冊子上,金婚詩稍緩加利補足。

適之1946.5.28

(收入周法高編:《近代學人手跡》,

1962年6月台北文星書店出版)

無??題

電報尾上他加了一個字,

我看了百分高興。

樹枝都像在跟著我發瘋。

凍風吹來,我也不覺冷。

風嗬,你盡管吹!

枯葉嗬,你飛一個痛快!

我要細細的想想他,

因為他那個字是“愛”!

三十年冬

(收入《胡適之先生詩歌手跡》)

和楊聯陞詩(二首)

雪霽風尖寒徹骨,

打頭板屋似蝸廬。

笑君也有閑情思,

助我終朝捆破書。

祖國大劫千載無,

暴敵殺掠燒屋廬。

可憐你我忒煞不長進,

雪地冰天還要下鄉收爛書。

三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適紀念館影印的

《胡適手稿》第十集)

遊仙小詩,祝黃晴園(純青)八十大壽

先生同我都曾親見桑田變成了滄海,

也都曾親見滄海還變成了桑田。

今天我舉杯敬祝先生努力加餐飯,

收複河山,痛飲天津橋上,同醉秦淮河下,

就在明年!

遊仙小詩,祝黃晴園(純青)八十大壽。

1954年2月26日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適紀念館影印的

《胡適手稿》第十集)

衝繩島上口占,贈鈕惕生先生

衝繩島上話南菁,

海浪天風不解聽。

乞與人間留紀錄,

當年儕輩剩先生。

1958年6月16日

(原載1958年6月30日台北《大陸雜誌》第18卷

第12期的《江陰南菁書院的史料》)

小詩獻給天成先生

割去了一個十年的粉瘤,

我認識了一位難得的朋友。

我佩服他學而不厭的精神,

更敬重他待人的仁厚。

1959.6.4

(收入1970年6月台北胡適紀念館影印的

《胡適手稿》第十集)

終身大事

(遊戲的喜劇)

(序)前幾天有幾位美國留學的朋友來說,北京的美國大學同學會不久要開一個宴會。中國的會員想在那天晚上演一出短戲。他們限我於一天之內編成一個英文短戲,預備給他們排演。我勉強答應了,明天寫成這出獨折戲,交與他們。後來他們因為尋不到女角色,不能排演此戲。不料我的朋友卜思先生見了此戲,就拿去給《北京導報》主筆刁德仁先生看,刁先生一定要把這戲登出來,我隻得由他。後來因為有一個女學堂要排演這戲,所以我又把他翻成中文。

這一類的戲,西文叫做Farce,譯出來就是遊戲的喜劇。

這是我第一次弄這一類的玩意兒,列位朋友莫要見笑。

戲中人物

田太太

田先生

田亞梅女士

算命先生(瞎子)

田宅的女仆李媽

布景

田宅的會客室。右邊有門,通大門。左邊有門,通飯廳。背麵有一張莎法榻。兩旁有兩張靠椅。中央一張小圓桌子,桌上有花瓶。桌邊有兩張坐椅。左邊靠壁有一張小寫字台。

牆上掛的是中國字畫,夾著兩塊西洋荷蘭派的風景畫。這種中西合璧的陳設,很可表示這家人半新半舊的風氣。

開幕時,幕慢慢的上去,台下的人還可聽見台上算命先生彈的弦子將完的聲音。田太太坐在一張靠椅上。算命先生坐在桌邊椅子上。

田太太?你說的話我不大聽得懂。你看這門親事可對得嗎?

算命先生?田太太,我是據命直言的。我們算命的都是據命直言的。你知道——

田太太?據命直言是怎樣呢?

算命先生?這門親事是做不得的。要是你家這位姑娘嫁了這男人,將來一定沒有好結果。

田太太 為什麼呢?

算命先生?你知道,我不過是據命直言。這男命是寅年亥日生的,女命是巳年申時生的。正合著命書上說的“蛇配虎,男克女。豬配猴,不到頭”。這是合婚最忌的八字。屬蛇的和屬虎的已是相克的了。再加上亥日申時,豬猴相克,這是兩重大忌的命。這兩口兒要是成了夫婦,一定不能團圓到老。仔細看起來,男命強得多,是一個夫克妻之命,應該女人早年短命。田太太,我不過是據命直言,你不要見怪。

田太太 不怪,不怪。我是最喜歡人直說的。你這話一定不會錯。昨天觀音娘娘也是這樣說。

算命先生 哦!觀音菩薩也這樣說嗎?

田太太 是的,觀音娘娘簽詩上說——讓我尋出來念給你聽。(走到寫字台邊,翻開抽屜,拿出一條黃紙,念道)這是七十八簽,下下。簽詩說,“夫妻前生定,因緣莫強求。逆天終有禍,婚姻不到頭”。

算命先生?“婚姻不到頭”,這句詩和我剛才說的一個字都不錯。

田太太 觀音娘娘的話自然不會錯的。不過這件事是我家姑娘的終身大事,我們做爺娘的總得二十四分小心的辦去。所以我昨兒求了簽詩,總還有點不放心。今天請你先生來看看這兩個八字裏可有什麼合得攏的地方。

算命先生 沒有。沒有。

田太太 娘娘的簽詩隻有幾句話,不容易懂得。如今你算起命來,又合簽詩一樣。這個自然不用再說了。(取錢付算命先生)難為你。這是你對八字的錢。

算命先生(伸手接錢)不用得,不用得。多謝,多謝。想不到觀音娘娘的簽詩居然和我的話一樣!(立起身來)

田太太 (喊道)李媽!(李媽從左邊門進來)你領他出去。(李媽領算命先生從右邊門出去)

田太太 (把桌上的紅紙庚帖收起,折好了,放在寫字台的抽屜裏。又把黃紙簽詩也放進去。口裏說道)可惜!可惜這兩口兒竟配不成!

田亞梅女士 (從右邊門進來。他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女子,穿著出門的大衣,臉上現出有心事的神氣。進門後,一麵脫下大衣,一麵說道)媽,你怎麼又算起命來了?我在門口碰著一個算命的走出去。你忘了爸爸不準算命的進門嗎?

田太太 我的孩子,就隻這一次,我下次再不幹了。

田女 但是你答應了爸爸以後不再算命了。

田太太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這一回我不能不請教算命的。我叫他來把你和那陳先生的八字排排看。

田女 哦!哦!

田太太 你要知道,這是你的終身大事,我又隻生了你一個女兒,我不能糊裏糊塗的讓你嫁一個合不來的人。

田女 誰說我們合不來?我們是多年的朋友,一定很合得來。

田太太 一定合不來。算命的說你們合不來。

田女 他懂得什麼?

田太太 不單是算命的這樣說,觀音菩薩也這樣說。

田女 什麼?你還去問過觀音菩薩嗎?爸爸知道了更要說話了。

田太太 我知道你爸爸一定同我反對,無論我做什麼事,他總同我反對。但是你想,我們老年人怎麼敢決斷你們的婚姻大事。我們無論怎樣小心,保不住沒有錯。但是菩薩總不會騙人。況且菩薩說的話,和算命的說的,竟是一樣,這就更可相信了。(立起來,走到寫字台邊,翻開抽屜)你自己看菩薩的簽詩。

田女 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田太太(不得已把抽屜蓋了)我的孩子,你不要這樣固執。那位陳先生我是很喜歡他的。我看他是一個很可靠的人。你在東洋認得他好幾年了,你說你很知道他的為人。但是你年紀還輕,又沒有閱曆,你的眼力也許會錯的。就是我們活了五六十歲的人,也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力。因為我不敢相信自己,所以我去問觀音菩薩又去問算命的。菩薩說對不得,算命的也說對不得,這還會錯嗎?算命的說,你們的八字正是命書最忌的八字,叫做什麼“豬配猴,不到頭”,因為你是巳年申時生的,他是——

田女 你不要說了,媽,我不要聽這些話。(雙手遮著臉,帶著哭聲)我不愛聽這些話!我知道爸爸不會同你一樣主意。他一定不會。

田太太 我不管他打什麼主意。我的女兒嫁人,總得我肯。(走到他女兒身邊,用手巾替他揩眼淚)不要掉眼淚。我走開去,讓你仔細想想。我們都是替你打算,總想你好。我去看午飯好了沒有。你爸爸就要回來了。不要哭了,好孩子。(田太太從飯廳的門進去了)

田女 (揩著眼淚,抬起頭來,看見李媽從外麵進來,他用手招呼他走近些,低聲說)李媽,我要你幫我的忙。我媽不準我嫁陳先生——

李媽 可惜,可惜!陳先生是一個很懂禮的君子人。今兒早晨,我在路上碰著他,他還點頭招呼我咧。

田女是的,他看見你帶了算命先生來家,他怕我們的事有什麼變卦,所以他立刻打電話到學堂去告訴我。我回來時,他在他的汽車裏遠遠的跟在後麵。這時候恐怕他還在這條街的口子上等候我的信息。你去告訴他,說我媽不許我們結婚。但是爸爸就回來了,他自然會幫我們。你叫他把汽車開到後麵街上去等我的回信。你就去罷。(李媽轉身將出去)回來!(李媽回轉身來)你告訴他——你叫他——你叫他不要著急!(李媽微笑出去)

田女(走到寫字台邊,翻開抽屜,偷看抽屜裏的東西,伸出手表看道)爸爸應該回來了,快十二點了。

(田先生約摸五十歲的樣子,從外麵進來)

田女(忙把抽屜蓋了,站起來接他父親)爸爸,你回來了!媽說,……媽有要緊話同你商量,有很要緊的話。

田先生 什麼要緊話?你先告訴我。

田女 媽會告訴你的。(走到飯廳邊,喊道)媽,媽,爸爸回來了。

田先生 不知道你們又弄什麼鬼了。(坐在一張靠椅上。田太太從飯廳那邊過來。)亞梅說你有要緊話,很要緊的話,要同我商量。

田太太 是的,很要緊的話。(坐在左邊椅子上)我說的是陳家這門親事。

田先生 不錯,我這幾天心裏也在盤算這件事。

田太太 很好,我們都該盤算這件事了。這是亞梅的終身大事,我一想起這事如何重大,我就發愁,連飯都吃不下了,覺也睡不著了。那位陳先生我們雖然見過好幾次,我心裏總有點不放心。從前人家看女婿總不過偷看一麵就完了。現在我們見麵越多了,我們的責任更不容易擔了。他家是很有錢的,但是有錢人家的子弟總是壞的多,好的少。他是一個外國留學生,但是許多留學生回來不久就把他們原配的妻子休了。

田先生 你講了這一大篇,究竟是什麼主意?

田太太 我的主意是,我們替女兒辦這件大事,不能相信自己的主意。我就不敢相信我自己。所以我昨兒到觀音庵去問菩薩。

田先生 什麼?你不是答應我不再去燒香拜佛了嗎?

田太太 我是為了女兒的事去的。

田先生 哼!哼!算了罷。你說罷。

田太太 我去庵裏求了一簽。簽詩上說,這門親事是做不得的。我把簽詩給你看。(要去開抽屜)

田先生 呸!呸!我不要看。我不相信這些東西!你說這是女兒的終身大事,你不敢相信自己,難道那泥塑木雕的菩薩就可相信嗎?

田女(高興起來)我說爸爸是不信這些事的。(走近他父親身邊)謝謝你。我們該應相信自己的主意,可不是嗎?

田太太 不單是菩薩這樣說。

田先生 哦!還有誰呢?

田太太 我求了簽詩,心裏還不很放心,總還有點疑惑。所以我叫人去請城裏頂有名的算命先生張瞎子來排八字。

田先生 哼!哼!你又忘記你答應我的話了。

田太太 我也知道。但是我為了女兒的大事,心裏疑惑不定,沒有主張,不得不去找他來決斷決斷。

田先生 誰叫你先去找菩薩惹起這點疑惑呢?你先就不該去問菩薩,你該先來問我。

田太太 罪過,罪過,阿彌陀佛,那算命的說的話同菩薩說的一個樣兒。這不是一樁奇事嗎?

田先生 算了罷!算了罷!不要再胡說亂道了。你有眼睛,自己不肯用,反去請教那沒有眼睛的瞎子,這不是笑話嗎?

田女 爸爸,你這話一點也不錯。我早就知道你是幫助我們的。

田太太 (怒向他女兒)虧你說得出,“幫助我們的”,誰是“你們”?“你們”是誰?你也不害羞!(用手巾蒙麵哭了)你們一齊通同起來反對我!我女兒的終身大事,我做娘的管不得嗎?

田先生 正因為這是女兒的終身大事,所以我們做父母的該應格外小心,格外慎重,什麼泥菩薩哪,什麼算命合婚哪,都是騙人的,都不可相信。亞梅,你說是不是?

田女 正是,正是。我早知道你決不會相信這些東西。

田先生 現在不許再講那些迷信的話了。泥菩薩,瞎算命,一齊丟去!我們要正正經經的討論這件事。(對田太太)不要哭了。(對田女)你也坐下。(田女在莎法榻上坐下)

田先生 亞梅,我不願意你同那姓陳的結婚。

田女 (驚慌)爸爸,你是同我開玩笑,還是當真?

田先生 當真。這門親事一定做不得的。我說這話,心裏很難過,但是我不能不說。

田女 你莫非看出他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田先生 沒有。我很歡喜他。揀女婿揀中了他,再好也沒有了,因此我心裏更不好過。

田女 (摸不著頭腦)你又不相信菩薩和算命?

田先生 決不,決不。

田太太與田女 (同時間)那麼究竟為了什麼呢?

田先生 好孩子,你出洋長久了,竟把中國的風俗規矩全都忘了。你連祖宗定下的祠規都不記得了。

田女 我同陳家結婚,犯了那一條祠規?

田先生 我拿給你看。(站起來從飯廳邊進去)

田太太 我意想不出什麼。阿彌陀佛,這樣也好,隻要他不肯許就是了。

田女 (低頭細想,忽然抬頭顯出決心的神氣)我知道怎麼辦了。

田先生 (捧著一大部族譜進來)你瞧,這是我們的族譜。(翻開書頁,亂堆在桌上)你瞧,我們田家兩千五百年的祖宗,可有一個姓田和姓陳的結親?

田女 為什麼姓田的不能和姓陳的結婚呢?

田先生 因為中國的風俗不準同姓的結婚。

田女 我們並不同姓。他家姓陳,我家姓田。

田先生?我們是同姓的。中國古時的人把陳字和田字讀成一樣的音。我們的姓有時寫作田字,有時寫作陳字,其實是一樣的。你小時候讀過《論語》嗎?

田女 讀過的,不大記得了。

田先生 《論語》上有個陳成子,旁的書上都寫作田成子,便是這個道理。兩千五百年前,姓陳的和姓田隻是一家。後來年代久了,那寫做田字的便認定姓田,寫做陳字的便認定姓陳,外麵看起來,好像是兩姓,其實是一家。所以兩姓祠堂裏都不準通婚。

田女 難道兩千年前同姓的男女也不能通婚嗎?

田先生 不能。

田女 爸爸,你是明白道理的人,一定不認這種沒有道理的祠規。

田先生 我不認他也無用。社會承認他。那班老先生們承認他。你叫我怎麼樣呢?還不單是姓田的和姓陳的呢。我們衙門裏有一位高先生告訴我,說他們那邊姓高的祖上本是元朝末年明朝初年陳友諒的子孫,後來改姓高。他們因為六百年前姓陳,所以不同姓陳的結親;又因為二千五百年前姓陳的本又姓田,所以又不同姓田的結親。

田女 這更沒有道理了!

田先生 管他有理無理,這是祠堂裏的規矩,我們犯了祠規就要革出祠堂。前幾十年有一家姓田的在南邊做生意,就把一個女兒嫁給姓陳的。後來那女的死了,陳家祠堂裏的族長不準他進祠堂。他家花了多少錢,捐到祠堂裏做罰款,還把“田”字當中那一直拉長了,上下都出了頭,改成了“申”字,才許他進祠堂。

田女 那是很容易的事。我情願把我的姓當中一直也拉長了改作“申”字。

田先生 說得好容易!你情願,我不情願咧!我不肯為了你的事連累我受那班老先生們的笑罵。

田女 (氣得哭了)但是我們並不同姓!

田先生 我們族譜上說是同姓,那班老先生們也都說是同姓。我已經問過許多老先生了,他們都是這樣說。你要知道,我們做爹娘的,辦兒女的終身大事,雖然不該聽泥菩薩瞎算命的話,但是那班老先生們的話是不能不聽的。

田女 (作哀告的樣子)爸爸!

田先生 你聽我說完了。還有一層難處。要是你這位姓陳的朋友是沒有錢的,倒也罷了;不幸他又是很有錢的人家。我要把你嫁了他,那班老先生們必定說我貪圖他有錢,所以連祖宗都不顧,就把女兒賣給他了。

田女 (絕望了)爸爸!你一生要打破迷信的風俗,到底還打不破迷信的祠規!這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

田先生 你惱我嗎?這也難怪。你心裏自然總有點不快活。你這種氣頭上的話,我決不怪你,決不怪你。

李媽 (從左邊門出來)午飯擺好了。

田先生 來,來,來。我們吃了飯再談罷。我肚裏餓得很了。(先走進飯廳去)

田太太 (走近他女兒)不要哭了。你要自己明白。我們都是想你好。忍住。我們吃飯去。

田女 我不要吃飯。

田太太 不要這樣固執。我先去,你定一定心就來。我們等你咧。(也進飯廳去了。李媽把門隨手關上,自己站著不動)

田女 (抬起頭來,看見李媽)陳先生還在汽車裏等著嗎?

李媽 是的。這是他給你的信,用鉛筆寫的。(摸出一張紙,遞與田女)

田女 (讀信)“此事隻關係我們兩人,與別人無關,你該自己決斷!”(重讀末句)“你該自己決斷!”是的,我該自己決斷!(對李媽說)你進去告訴我爸爸和媽,叫他們先吃飯,不用等我。我要停一會再吃。(李媽點頭自進去。田女士站起來,穿上大衣,在寫字台上匆匆寫了一張字條,壓在桌上花瓶底下。他回頭一望,匆匆從右邊門出去了。略停一會)

田太太 (戲台裏的聲音)亞梅,你快來吃飯,菜要冰冷了。(門裏出來)你那裏去了?亞梅。

田先生 (戲台裏)隨他罷。他生了氣了,讓他平平氣就會好了。(門裏出來)他出去了?

田太太 他穿了大衣出去了。怕是回學堂去了。

田先生(看見花瓶底下的字條)這是什麼?(取字條念道)“這是孩兒的終身大事。孩兒應該自己決斷。孩兒現在坐了陳先生的汽車去了。暫時告辭了。”(田太太聽了,身子往後一仰,坐倒在靠椅上。田先生衝向右邊的門,到了門邊,又回頭一望,眼睜睜的顯出遲疑不決的神氣。幕下來)

這出戲本是因為幾個女學生要排演,我才把他譯成中文的。後來因為這戲裏的田女士跟人跑了,這幾位女學生竟沒有人敢扮演田女士。況且女學堂似乎不便演這種不很道德的戲!所以這稿子又回來了。我想這一層很是我這出戲的大缺點。我們常說要提倡寫實主義。如今我這出戲竟沒有人敢演,可見得一定不是寫實的了。這種不合寫實主義的戲,本來沒有什麼價值,隻好送給我的朋友高一涵去填《新青年》的空白罷。

(適)

(原載1919年3月15日《新青年》第6卷第3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