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雪花與蜜扇 (1)(1 / 3)

Chapter11雪花與蜜扇 (1)

【1】

那座黑色的燈塔聳立在海岸線上,每到夜間,探海燈便會光芒萬丈地將碧沉碧沉的大海照耀,那光芒比漁人在大海深處朦朧的光影中尋到的珊瑚枝還要紅,曾有個能占得幾筆風水的大副說,那燈光很有些“血光之災”的意思。也是,在別處,誰見過血色的燈光?

燈塔裏住著一個瘸子和一個少女。瘸子叫老水,據說年少時曾闖過關東,淘了不少金子,後來被山賊黑了錢,砸斷了腿。少女叫阿水,是老水從海灘上救上來的,阿水的真名她自己也忘了,老水救她上岸時,她還是個六七歲的黃毛丫頭。

燈塔處於海域下遊,退潮之時,座基一帶常常堆滿了海水衝刷過來的各色物件,泡爛的蔬菜,撕裂的破網,動物的屍體,甚至一些人的屍體。每次潮落,老水都會撐著他那副棺材,帶著已經出落得像花骨朵一般的阿水去撈屍。他在60歲那年就讓漁村的王木匠給自己打造了這副楠木棺材,每年都重新上一次桐油和茅草。

老水撈屍的工具很講究,那是漁人打撈大馬林魚用的大型網兜,據說兜一塊豆腐也不會碎。老水每撈上來一具屍體,都會放到燈塔的座基上晾曬,等到臃腫的屍體脫水了再趁著日落背到燈塔裏去,放在地下室,焚香淨手,點上蠟燭,給屍體裹上雪白的裹屍布。

每個月的19號,海灘警署那邊都會派人來認領屍體,要是屍體正是他們要尋的,老水一個月的“燒刀子”就不用愁了。日久天長,老水的地下室積聚了越來越多無人認領的屍體。有個寄宿的漁人曾誤闖入了地下室,看到了很多無頭屍體,屍水將雪白的亞麻布浸染得蠟黃,當時他就嚇得尿了褲子。

有一年春初,海岸線下起了一場遲到的雪,那是百年不遇的“蜜雪”。所謂蜜雪,便是雪花中帶著蜜色,那種蜜色傳說是拜遙遠的花海中的花粉所賜。那一天傍晚時分,老水背著一具碎屍進了地下室,他拍掉身上的雪花,便點燃了三白四紅七根蠟燭,給屍體褪衣,換上裹屍布。

阿水一直在他身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那對烏亮的眸子裏沒有一絲恐懼,而是對死者的好奇。那具屍體四肢支離,死於亂刀。老水正穿針引線,用紅線續上屍體的殘肢,外麵忽而傳來一陣怪異的敲門聲。

外麵的落雪聲和潮水翻湧聲很大,但那敲門聲卻更加刺耳。老水皺起了白花花的眉毛,將針線插在死者裂開的顱骨上,便持著一根紅蠟燭,走向鐵門。

門開了,外麵站著一個瘦小的女人。她的臉上罩著一層麵罩,身上披著厚厚的棉襖,袖角處露出油膩膩的棉花,手上打著一把蒼黃的竹節傘,在風雪中瑟縮著。阿水皺了皺鼻子,女人身上散發著的蜂蜜味裏,隱隱藏著一股屍臭。

老水將女人讓了進來。阿水很懂事地拿來一隻雞毛撣子,遞給了女人。女人撣了撣身上的雪花,說:“勞駕了,今年春天油菜花開得特別旺,我帶著幾箱蜜蜂一路上尋到了這裏,誰知竟碰上了這鬼雪!”她的聲音卻不顯得蒼老,年輕時該是個漂亮的美人。

“鬼雪?”老水對這個女人並無好感,她打攪了他整屍的好光景,“這是蜜雪,海神娘娘的恩賜!”

“哦?”女人幹笑了一聲,微微低下頭,即使隔著一層紗幔,老水還是感到她的目光打在了自己的手上。老水的那雙手特別白淨,居然沒有老人斑,或許是屍油塗抹多了的原因。

“阿水,你帶她去吃點饅頭,我去趕我的活。”老水搓了搓手,持著蠟燭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