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袁克文:無邊風月如此多情沉醉(1 / 3)

16.袁克文:無邊風月如此多情沉醉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

在北宋,有個叫柳永的,天性風流,才情高妙,不屑與達官貴人相往來,隻嗜好去煙花巷深處,看遍青樓,寄情風月,醉臥花叢,憐香惜玉。盡情放浪多年,到最後,在名妓趙香香家閉上眼睛停止呼吸。他太窮了,連喪葬都是謝玉英、陳師師等一眾名妓湊錢料理的。這就是“群妓合金葬柳七”。出殯那天,東京滿城名妓都來了,半城縞素,一片哀聲。為他披麻戴孝的,是名妓謝玉英。又兩個月後,謝玉英因痛思柳永而去世,陳師師念她情重,將她葬在柳永墓旁。不止是謝玉英,後來,年年清明節,歌妓都相約赴柳永墳地祭掃,並相沿成習,時人謂之“吊柳七”或“吊柳會”。

有人說,袁世凱次子袁克文,是另一個偎紅倚翠的柳永。

倒也相似,都不慕富貴落拓江湖,愛好冶遊唱曲,曠達放蕩地過生活。

不過,袁克文的父親袁世凱比柳永的父親柳宜,地位顯赫多了。柳宜最高的官隻做到工部侍郎,亦即管理全國工程事務,譬如土木、水利、機械製造、礦冶等工程,袁世凱卻做過83天皇帝。還有,袁克文做過“黑社會”天津青幫幫主,還曾廣收門生,柳永沒有,柳永隻是喝喝花酒填填詞。

看袁克文的一生,就像看一段最香豔又最清淡的傳奇。他“守得貧,耐得富”,眉目間自有一份從容篤定氣度。雖是天津青幫幫主,袁克文並不打打殺殺,愛溫潤地笑,常常利用自己在青幫的地位,為人排憂解難。

袁克文寫起文章來,文字透著一種滄桑的溫潤,閑閑淡淡獨有一派消沉的智慧,安靜,蒼遠。給報紙寫專欄,誰家報紙有他的專欄,必定銷量激增。他的著作輯為《寒雲日記》,文如其人,看他的文,即可輕易看出,他是個看人看事皆甚清醒的人。不過,他隻肯做個看客,旁人熱鬧隨他們去吧,他過自己的散淡又放蕩的生活,誰能理解誰看不慣,他不理會,若有爭執,也難得大爭執,因為他往往淡淡一笑拂衣而去。

這個好似不食人間煙火卻又在紅塵翻翻滾滾入世極深的男子,他出生在朝鮮。那時,他的父親袁世凱出使朝鮮為官,娶了金氏為妾。不過,名義上來講,袁克文是袁世凱大姨太太沈氏的兒子,誰叫袁世凱當時最為寵愛大姨太太呢,而大姨太太患了一場病後又不能生育了,所以就把袁克文從三姨太太金氏身邊抱走,給了大姨太太。一入人間,即是如此錯亂,冥冥中似乎注定了他花非花霧非霧的未來。

據說,袁克文出生之時,袁世凱夢見朝鮮國王用金鎖牽來巨豹相贈。袁世凱係巨豹於堂下,食以果餌,豹子卻猛地竄脫,闖入內室。袁世凱好不驚慌,醒了。就在這時候,下人來報,金氏生了一個兒子。說來也巧,金氏說,她也曾夢見一個巨獸自外奔入,朝著自己猛地一撲。金氏大驚失色,醒來,卻感到腹中劇痛,沒過多久,一個男嬰誕生了。這個嬰兒就是袁克文。

為此,袁世凱為袁克文取字“豹岑”,至於“抱存”、“寒雲”都是後來袁克文的別署。

5歲那年,適逢甲午中日戰爭,袁克文隨父回國。後來的事情呢,據袁克文《辛丙秘苑》記載:“克文6歲識書、字,7歲讀詩經,10歲習文章,15歲學詩賦,18歲授法部員外郎。”

再後來的事,則如昆曲《千忠戮?慘睹》所唱:“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四大皆空相,曆盡了渺渺征途、漠漠平林、壘壘高山、滾滾長江,但見那寒雲慘霧和愁織,受不盡苦雨淒風帶怨長。雄城壯,看江山無恙。誰識我一瓢一笠到襄陽。”

這是袁克文最愛唱的一曲。袁克文愛聽戲,更愛登台唱戲。據說他的演出很受觀眾喜愛,如果劇院海報宣稱有“寒雲主人”和“紅豆館主”客串演出時,劇院場場客滿,座無虛席。

“寒雲主人”自是袁克文,而“紅豆館主”則是溥儀的族弟溥侗。兩個才情橫溢的貴公子,偏愛戲台上長袖揮舞,更常做搭檔登台唱戲。袁克文的好友張伯駒說:“寒雲演《慘睹》一劇,飾建文帝維肖……寒雲演此劇,悲歌蒼涼,似作先皇之哭。”袁克文還曾書有一聯:“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擔裝,差池兮斯文風雨高樓感。”一取自《千忠戮》,一取自李商隱詩。

據說,袁克文“寒雲”之號正是因《千忠戮?慘睹》而取。

張伯駒還說,後來袁克文又喜歡演京劇《一捧雪》之《審頭刺湯》這一折。在這折戲中,袁克文飾演了一個醜角,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勢利小人湯琴。湯琴說得最多的一句唱詞是:“翻覆人情薄如紙,兩年幾度閱滄桑。”袁克文愛煞了這唱詞。那時候,袁世凱的皇帝夢已破滅,且又逝去,想當初,曾有多少龍虎英雄門下飼養,到頭來又有多少忘恩負義之事,袁克文飾演此角,念那唱詞,觸及自家身世,唱腔沉鬱淒清蕩氣回腸。

他不是為了懷念或留戀,當初其父袁世凱要稱帝,他是持反對態度的。那時,富貴於他如浮雲,當富貴散去,富貴於他更虛幻。他唱“翻覆人情薄如紙,兩年幾度閱滄桑”,不過是在對人世、對命運,進行冷淡的審視和觀照。空無一物的舞台上,京華名士袁克文分花拂柳,翻山越嶺,道盡自己半生輾轉,觀者時有潸然下涕者。

這樣一個又熱鬧又淒涼的男子,算得起來,也的確隻有“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的白衣卿相柳永來相提並論了。他們有相似的才情,相似的風流,相似的對世界既熱愛又冷淡的一顆從容並且放蕩的心。

之上,不過是袁克文傳奇一生的簡短勾勒。約略使你知道,他是怎樣的男子。然後,我們來談談他的風流,醉臥花叢,憐香惜玉,卻又坐看雲起,隨便花開花落人來人往。

他高歌她彈箏

若非嚴修看不上袁世凱,興許袁克文的第一個妻子便是嚴智嫻了。

袁世凱任直隸總督後,曾一度想與天津名士嚴修結為親家。嚴修是名滿全國的教育家和學者,又是革新封建教育、推進教育現代化的先驅,曾在維新運動前夕上書光緒帝,請學習西方,開經濟特科考試,得到允準。此舉被梁啟超稱作新政最初之起點。嚴修和康有為、梁啟超均有舊誼,袁世凱當時積極參加維新派的強學會,得以結識嚴修,兩人做了朋友。袁世凱此人雖有粗鄙處,但雅好結交清流。聽說嚴修的三女兒嚴智嫻和袁克文年齡相仿,若能聯姻自是最好不過,袁世凱想和嚴修結為親家。嚴修果然清高得可以,雖和袁世凱常有往來,但他仍看不上袁世凱這樣的赳赳武夫,於是委婉地回絕了這門親事。

這是嚴修拒絕袁世凱。生活即是這般,不是別人拒絕你,就是你拒絕別人。為了袁克文的婚事,袁世凱也曾拒絕過別人。他所拒絕的這個人,來頭甚大,是當時國內一等一的人兒,姓葉赫那拉,名杏貞,人稱“西太後”或“慈禧太後”,宮中人多尊稱為“老佛爺”。

那一次,袁世凱帶袁克文赴北京覲駕。慈禧太後在頤和園接見了袁氏父子,一見豐神俊朗的袁克文,慈禧太後十分喜歡。這就是生得一副好長相的好處,誰見了都禁不住心生好感。

都說不可以貌取人,可世間人有誰真的能做到不以貌取人?人們待人處事,第一印象的好感多來自對方的衣冠長相。

慈禧喜歡袁克文,當即就要將自己娘家的侄女指婚給他。

此時的袁世凱是朝中最具實力的大臣,因為善於鑽營,他也是慈禧麵前的第一寵臣。於理於情,慈禧都希望與袁氏聯姻。若是換了旁人,興許當即興奮得跪地叩頭,謝老佛爺隆恩。可是,你喜歡別人,並不見得別人也喜歡你;你要貼近,別人或許要急著躲避。袁世凱就躲避慈禧太後,老佛爺寵他,他不躲避,隻願恩寵越多越好,但要論到聯姻,他就不情願了。一如他和嚴修,嚴修不反感和他結交,但反感將女兒送入袁家做兒媳婦。

袁世凱不肯讓兒子袁克文娶慈禧太後的侄女,他有自己的小算盤。他認為,倘若兩家聯姻,就等於慈禧太後無形中為他套上了一個金箍。慈禧太後的侄女在袁家,袁世凱的一舉一動豈不全都落在慈禧太後的掌握中了?袁世凱是個很有政治野心的人,又早看穿了時勢,料想搖搖欲墜的清朝政府,指不定哪天就坍塌了,他不肯上這個套,他怎肯將自己拴在一艘將沉的船上?袁世凱當即跪奏,謊稱袁克文從小便和一戶人家的女兒有了婚約。

慈禧太後一聽,也隻好作罷。她不能下旨強令袁世凱毀婚,更不會放下皇家尊嚴,容許自己的侄女去袁克文那兒做偏房。

婚事不成,慈禧太後為此惋惜不已。

辭別慈禧太後,回到天津,袁世凱發愁了。騙得了一時,但怎能一直隱瞞?倘若慈禧太後得知他在撒謊,是欺君之罪,他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袁世凱匆忙暗中打聽誰家有合適的姑娘,他要早早為袁克文定妥親事。事情緊急,顧不得挑三揀四,就定下了天津一個候補道劉尚文的女兒。這個劉尚文是安徽貴池人,是經營長蘆鹽的富商,早年即在天津置辦房產,並捐得官階。袁世凱上任直隸總督後,劉尚文常來孝敬,袁世凱對他印象頗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