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最傷她的,全都集在了她的左耳上。
隻要她左耳的孔還在,隻要這環上的珠還在,她就會永遠永遠記住這痛,記住這苦,記住這恨。記住這一切是拜誰賜予。
重重琉璃瓦,森森金鑾殿,這一切苦難委屈負疚絕望的源起者坐在那裏,他有著世間最顯赫的身份,最無上的權威,他的名字叫——
昭尹。
夜涼如水。
更鼓聲遠遠地傳來,聽不真切,遠離正殿的暖閣中,少年子身著便服,斜臥在錦榻之上,榻前擺放著一長條幾,幾上奏折,堆得跟山一般高,而他手裏也拿了一份,神色微倦。一旁羅橫察言觀色地送上參茶道:“皇上,歇會兒吧。”
昭尹接過茶盞卻不喝,目光依舊膠凝在奏折之上,從羅橫的角度望去,可見那份奏折最是與眾不同,別的奏折全是淺藍封麵,唯獨這份,是無比華貴的金紫色,右下角還繪著一個蛇圖騰。看見這個圖騰,他頓時明白過來,那哪是奏折,分明是程國送來的國書。
四國中,璧占其廣,圖騰為龍;燕占其強,圖騰為燕;宜占其富,圖騰為鶴;唯獨程國,四麵臨海,乃一島國,形狀如蛇,故以蛇為聖。雖然土地貧瘠物資匱乏,但國中人人嗜鬥好武,吃苦耐勞,又廣招賢人異士、能工巧匠,致力鑽研兵器,人口一共不過區區八百萬,卻囤有二百萬精兵,其圖謀何事,路人皆知。
孰料人算不如算,就在程王銘弓準備一鼓作氣跨海攻打最是富有的宜國之時,一起床時突然中了風,導致半身不遂,至今不能走路。
他四十九歲,膝下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頗為有趣的是銘弓對三位皇子俱不待見,專寵公主頤殊。故而有傳聞哪位皇子若得頤殊相助,必能成為下任程王。
如今他寫信來,不知是何要事,竟讓皇上如此凝重。
昭尹將茶盞擱到一旁,輕輕地歎了口氣,喃喃道:“滿朝文武,難道就找不出第二個可以迎娶頤殊的了麼?”
羅橫嚇一跳,原來程王要嫁公主?
仿佛看穿他的想法,昭尹輕瞥他一眼道:“下下個月的廿九,程王五十大壽,想趁機為頤殊公主選婿,羅橫,你,朕派誰去好?”
以皇上之尊,必定是不能親自前往了,而滿朝文武能配得上那位高貴公主的,想來想去也隻有一個人,可聽皇上剛才的意思,擺明了不想讓那位去,那麼,還有誰呢……羅橫一邊心中盤算,一邊謹慎地答道:“皇上若是為難,不如另挑個拔尖人選出來,封個爵位,遣他過去?”
“這話得輕巧,這種沒有根基的浮萍,程國公主會要才怪。”
“其實也不算沒有根基啊,比如那位江……”到這裏,含蓄地止住。
而昭尹果然眼睛一亮,揚眉喚道:“田九!”
下一瞬,田九便跪在了殿前。
“交待你去辦的事如何了?”
田九道:“葉氏素來人丁稀少,至葉染時,已隻剩他這麼一條血脈。所以,真正的葉係人,除卻夫人以外都死絕了,雖然江太醫細究起來,勉強可算夫人表了七代的表舅,但終歸是牽強。”
羅橫笑道:“皇上想讓他算,當然就算。”
昭尹擰眉。
羅橫趁機道:“江太醫身為太醫院提點,已經不能再升了,可是他的兒子江晚衣,卻是一介白衣,尚無功名在身,品貌出眾,又加上醫術通神,那文采想必也是不差的。皇上讓夫人跟江家認了親後,他就是夫人的表兄,雖非王侯,但前途無量。若是他娶了頤殊公主,於夫人將來也大有幫助啊。”
昭尹眸光微轉,忽地一笑:“將來?我將來要怎麼安置曦禾,難道羅橫已經知曉?”
羅橫心頭一顫,知道犯了忌諱,連忙下跪道:“老奴失言,請皇上恕罪。”
昭尹笑眯眯道:“起吧,看在你想出了這麼個絕佳人選的分上,就饒你這次。你素來極有分寸,不必我再提醒第二次了。”
羅橫連忙應是,擦擦額頭,摸到一手冷汗。他看著這位皇帝長大,不得不,昭尹實在是他見過的皇族子弟中性格最複雜的一個,有狼之堅忍、狐之狡黠、兔之機警,表麵看總是笑眯眯,顯得很好脾氣,做的事卻一件比一件絕:所有人都沒想過他會和薛家翻臉,尤其是曦禾大鬧景陽殿那次,他還全力維護了皇後,誰料轉眼間罷黜皇後擒拿國舅逼將謀反砍其頭顱,雷厲風行的兩個月時間,就把四大世家之一的薛家給連根拔掉了;他看似恩寵曦禾,但為達目的不惜讓她以身試毒一病數月,至於那個所謂的流掉的孩子是不是真的就不清楚了,這宮裏頭的有些事,少知道一件都是福;還有他突然納薑沉魚為妃,怎麼看都像是故意要搶淇奧侯的妻子,真是捉摸不透的一個人啊。在這位新帝手下當差,需萬分心才是,否則一個不留神沒準兒就得罪了他,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