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邊還在心有餘悸,那邊昭尹輕撫眉心,若有所思道:“田九,薛采到侯府後,情況如何?”
田九答道:“侯爺去哪兒都帶著他,差遣使喚,一如其他下人,並無特殊之處。”
“可有教他讀書習武?”
田九想了想:“沒有。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人以為,跟在淇奧侯身邊,看他為人處世,便已是最好的師表。”
昭尹沉默了,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地點拍著桌麵,一下一下,不急不緩。屋裏的其他兩人,田九跪著,羅橫彎腰站著,都不敢出聲。
如此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昭尹終於停下敲桌的手,開口道:“依你們看,淇奧的用意何在?是泯卻恩仇將他栽培成材,還是就此埋沒,讓他一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
田九想了很久,答道:“如果是人,必定是不放心身邊留這麼一隻幼虎的,絕對要將之扼殺在搖籃中,以防將來萬一。”
“哦?”
“但是,淇奧侯不是人,所以,他絕對不會這麼做。”
“哦?”
“臣聽聞馴獸者皆要從幼獸開始,喂其食,練其功,增其技而收其心。其中又以收心最為艱難。但是一旦成功,獸長成大獸後,便會對馴獸師忠心不二、言聽計從。”田七到這裏,笑了笑,“在人看來,淇奧侯無疑是此中高手,他有門客三千,各個對他死心塌地。所以這區區薛采,到他手裏,也不過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昭尹的眼睛眯了起來,羅橫察言觀色,連忙補充道:“不過無論結局如何,都不會改變一個事實——薛也好,姬也罷,隻有皇上願意讓他們風光時,他們才能夠風光,皇上不高興,大廈覆倒,也不過是頃刻之間罷了。”
昭尹“哼”了一聲,卻有了點笑意:“就屬你嘴最甜。”停一停,又道,“不過,如果是朕,朕也是要扶植的。”
羅橫立刻露出一副很好奇的模樣。昭尹果然解釋道:“因為海納百川,有容為大。淇奧生性溫綿,敏於事而慎於言,用寧靜致遠、淡泊明誌來形容也不為過。可謂是跟朕迥乎不同,但唯獨一點相像,那就是——自信。”
到這裏,豪情頓起,昭尹負手走到窗前,凝望著空中的圓月道:“朕既然能留下他,就有將他牢牢掌控於股掌之間的自信。若連這點自信都沒有,就愧當一國之主,璧國之君!”
窗外清風拂動,花枝輕搖間,一人轉出灌叢,遙遙望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昭尹一怔,而那人已屈膝跪下,恭聲道:“沉魚參見陛下,有事相求,但請傳見。”
水銀一樣的淡淡月色,披籠在她身上,令她周身都散發著柔和的光,流動著不屬於塵世般的玉潔冰清。而在那無限綺麗的光暈中,身穿藍紗的少女抬起頭來,一雙眼睛就像清澈的水晶,水晶之下,依稀有花朵在悄然綻放。
朦朧而深邃。
昭尹望著她,許久,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喊了她:“淑妃。”
這個稱呼,是一種權力的宣誓。
薑沉魚幾乎可以感覺到,那迎麵撲來的威懾氣息。多麼奇怪,明明是丈夫稱呼妻子的詞語,卻因為身份的緣故,竟可以絲毫感覺不到旖旎,隻剩下冰冷的階層劃分。
她叩首,然後穿過侍衛們驚奇的目光,一步步,走進暖閣。
四月的夜,最是舒適。暖閣兩壁的窗戶全都大開著,絲絲涼風吹進來,吹拂著重重紗簾層層拂動。比之正殿和書房,這裏給人的感覺少了三分莊嚴,多了七分旖旎。
昭尹含笑而立,視線在她的耳珠上停駐了一下,稱讚道:“淑妃的妝很別致。”
薑沉魚嫣然一笑,再次叩拜於地,將一卷捆得很仔細的卷軸呈過頭頂。
“這是什麼?”
“自薦書。”
昭尹好奇地揚了揚眉,一旁羅橫正要接過,他擺擺手,親自接了過去,打開繩結,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手寫得工工整整的魏碑楷書,筆力蒼勁,氣象渾穆,精神飛動,結構成。真是未閱其文,便已先醉了。
“好字,這是誰的自薦書?”滾至最左側,看見最後的署名,微微一驚,“你的?”
“是。”
一陣風來,“長相守”搖搖蕩蕩。
昭尹眼底泛起幾絲異色,將卷軸看也不看就擱在一邊,緩緩道:“你想要什麼?”
“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薑沉魚抬頭,直視著他,一字一字道:“一個找到真正適合自己的位置的機會。”
昭尹的眉毛頗具深意地挑起,拖長了語音“哦”了一聲,仍是不動聲色。薑沉魚知道,這位剛愎多疑的帝王正在估量自己,此時此刻,若有一句話錯,她就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