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赴程(2)(3 / 3)

就算沒有錯話,我現在又何嚐有機會?

一念至此,她將心一沉,豁出去了,置至死地而後生,今夜,若不能生,便死吧。

“皇上,你可是明君?”

這一句話問出來,昭尹和羅橫齊齊變色。空氣中某種凝重的威嚴一下子壓了下來,如弦上箭、鞘內刀,一觸即發。

昭尹注視著跪在地上的薑沉魚,忽然間,笑了三聲。

他笑第一聲時,箭收刀回;第二聲,力緩壓消;第三聲,風融月朗。三笑之後,世界恢複原樣。

他靠在幾上,懶洋洋地將飄到胸前的冠穗甩回肩後,微微笑道:“朕是否明君,依卿之見呢?”

“臣妾認為,皇上是明君。”

“哦,從何而知?”

“前國舅專橫跋扈,魚肉百姓,多少人敢怒而不敢言,皇上摘了他的烏紗砍了他的腦袋,為民除害,萬民稱快,此是謂賢明之舉;薛懷持功自傲,以下犯上,最後還叛國謀反,皇上禦駕親征,將其誅殺,百萬黨羽,一舉殲滅,此是謂振威之舉;皇上用人唯才,不較出身,封潘方為將,此是謂恩沛之舉。並且,皇上自登基以來,勵精圖治,日理萬機,輕徭賦,勸農桑,令璧國蒸蒸日上,百姓安居樂業。當然是明君。”

昭尹眉毛一挑,眼底笑意更濃:“哦,原來在淑妃眼中,朕是個這麼好的皇帝啊。”

“所以,臣妾才會鬥膽來此,提出妄求。”

“朕若是不聽,是不是就失了這個‘明’字呢?”

薑沉魚咬著顫抖的唇,秋瞳將泣欲泣,頓時令人意識到跪在地上的,不過是個楚楚可憐的女子,而且,隻有十五歲。昭尹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淡淡道:“為了保住這個‘明’字,朕還是聽聽吧。吧。”

薑沉魚在地上磕了兩個頭,這才繼續道:“臣妾下麵要的,都是肺腑之言。也許幼稚可笑,也許狂妄大膽,也許會觸犯龍威,但,都是心裏真正的想法。”

昭尹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

“首先,蒙皇上垂青,封為淑妃,外人看來,或多風光,於臣妾而言,卻是苦不堪言……”

羅橫聽到這裏,頓時瞪大了眼睛,心想這個右相家的三姐,還真是敢講啊,這種話都敢!

“家中父兄擔憂,一入深宮似海,頑愚如臣妾者,怕是禍不是福;宮中姐姐羞惱,昔日骨肉至親的妹妹,而今成了爭風吃醋的敵僚;臣妾自己,亦是茫然無依。宮中美人眾多,論才,姬貴嬪驚才絕豔;論貌,曦禾夫人麗絕人寰。而臣妾性格不夠溫婉,處事又不夠體貼,想來想去,隻有一項長處。”

“哦?”

薑沉魚抬起頭,非常專注地凝視著昭尹,那清冽的目光仿佛想一直鑽入他的心中去:“那便是——謀。”

閣內三人,靠著的昭尹,彎著的羅橫,以及潛著的田九,聞得此言俱是一震。

偏生,她空靈的聲音,依舊如風中的簫聲,字字悠遠,句句清晰:“所以,臣妾前來自薦,願傾綿薄之智,以全帝王之謀。”

又一陣風來,吹得桌上的卷軸骨碌碌地滾開,裏麵的內容便那樣圖呈畢現,明明是嬌媚的女子口吻,卻訴著最最驚世駭俗的誌願,再用刲犀兕、搏龍蛇般的峻厚字體一一道出——

夫何一麗人兮,裙逶迤以雲繞。顏素皎而形悴兮,衣飄飄而步搖。言卿日沒而月起兮,行靜默而寡笑。展才容而無可豔兮,心有傷而如刀。

問名誰家女,原為羿帝妻。

偷得不死草,恩憐兩相棄。

寒月宮冷,雲出桂樹奇。

世道卿情薄,誰解淩雲誌。

後羿真英雄,群姝心歡喜。

未聞芳箋諾,久傳磐石移。

可憐芙蓉麵,霜華染青絲。

眾妃笑方好,稚女何所依?

君主重恩愛,餘心慕機。

尋歡雙結發,哪得方寸地。

勞燕有紛飛,鴛鴦無不死,

願作千媚蓮,長伴帝王棋。

謀之道,在乎智,爭其抗,成其局。分製謀、識謀、破謀、反謀四項,後三樣以製為基,講究的就是一個攻心為上。

因此,薑沉魚這一步走得看似危險,其實卻是算準了有驚無險。當晚,她在沐浴更衣後,散著發躺在長椅上凝望著窗外依舊皓潔的月亮時,心境已變得與之前完全不同。

之前是等待,是隱忍,是綢繆,是畏懼;而今往後,則是更長時間的等待,更大限度的隱忍,更不動聲色的綢繆,卻勿需再畏懼些什麼。

破釜沉舟,哀兵必勝,當一個人把什麼都豁出去了時,就再也沒有可以令她懼怕的東西了。因為,反正不會比現在更壞,所以要期待明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