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落,春夏交替的五月,風柔氣暖月明。
薑沉魚走到主艙,吩咐管事的老李:“咱們此次出行,可有帶煙火?”
李管事連忙回道:“有有,不夜京老字號的浮水煙花乃是一絕,特意帶了兩箱,以備到程國後……”
薑沉魚打斷他:“速速取來。”
李管事一呆:“取來?現在要用嗎?”
薑沉魚注視著某個方向淡淡一笑:“當然。良辰美景,無雙貴客,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李管事跟著側目,發現她所看著的方向,乃是——赫奕。
宜王顯然已經沐浴完畢,換了身青色新袍,懶洋洋地靠坐在欄杆上,披散著一頭濕漉漉的長發,手裏提著壺酒,卻沒在喝,比之先前衣紅似火的明豔來,顯得靜鬱了幾分。
他的目光沒有焦距地落在上,仿佛是在賞月,又仿佛隻是在等候風將頭發吹幹。
璧國的貴族崇尚孔學,嚴守“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之教,見慣了正襟危坐的男子,如今再見歪坐斜靠的赫奕,倒萌生出幾分新鮮來。
薑沉魚走了過去:“船上簡陋,怠慢了陛下,還請見諒。”
赫奕聞言回頭,看見是她,挑眉一笑:“有月有風有酒,還有美人,有了這四樣聖物,又怎麼談得上‘簡陋’二字。”
薑沉魚目光閃動,緩緩道:“也許還少了點什麼。”
赫奕眨眨眼睛:“比如?”
“此地太安靜了。”幾乎是話音剛落,就聽身後“嗖”的一聲長哨,絢爛的弧光拖帶起長長的尾翼直飛衝,然後“砰”地炸開,變成了無數點光,映現成繁花的樣子,再翛然緩逝。
而那些花,成了此刻最好的背景。
她站在夜空之下,淡淡地笑,眉睫間,如有辰光。一束束煙花在她身後飛旋,綻開,湮滅。
船行緩慢,江岸上已有人被煙花吸引,循跡而至,拍掌歡呼。
船上眾人也是無限驚喜,全都跑上甲板看。
原本寂靜尋常的夜,忽然就喧鬧了起來,仿佛沉睡的女神睜開眼睛,萬物頓時複蘇,花朵綻放,百雀爭鳴,有了無邊顏色。
而在船舷的這一邊,赫奕靠坐在欄杆上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薑沉魚,臉上帶著一種幾乎可稱為高深莫測的表情。
薑沉魚沒有被那樣的表情嚇倒,揚唇又笑:“陛下,這是我為你安排的特殊節目,你不喜歡麼?”
赫奕的目光在空中的煙花和喧囂的人群處一掠即回,重新落到她臉上,依舊不動聲色。
薑沉魚又道:“陛下肯定會喜歡的,因為——”
她頓了頓,赫奕果然接口:“因為什麼?”
“因為,陛下那損失了的四千六百二十六兩銀子,可都著落到這裏了呢。”到這裏,薑沉魚側頭提高聲音喚道,“李管事。”
李管事正在監督下人放煙花,聽見她叫,連忙跑過來:“在,虞姑娘。”
“看到江邊的那些人了麼?”
“是,看見了。”
“派人搭著船過去,管那些看熱鬧的人,每人收取一百兩銀子。”
“啊?”李管事徹底呆了。
薑沉魚目光流轉,笑得嘲諷:“世上哪有白看的熱鬧?你盡管去,不用怕。他們若問起,就是宜國國君命令的,專門為他準備的煙花,平民百姓憑什麼跟著沾光?”
“可、可、可是……這一百兩銀子也、也、也……”也實在太黑了吧!李管事將後半句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一百兩,足夠普通百姓用一年的了。
“宜王還了,若是交不出一百兩銀子的,就再去找人來看煙花,找來的人越多,那一百兩就平攤得越多。所以,最終交多少,就看他們在明日卯時前能拉多少人來,若是叫來了一百人以上,那麼多出的部分錢,就給他們。”
雖然這個命令非常古怪,但做了三十年的官家管事,李慶深知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因此二話不,就轉身去辦了。
待他走後,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赫奕,這才眯了眯眼睛,眸中精光若隱若現,緩緩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所以,甚至不需要等到明日卯時,方圓十裏所有人都會知道,陛下在我們的船上。”
“我的名聲盡毀。”魚肉鄉民本已是最令百姓咬牙切齒的事情,更何況他還是魚肉到別人的地盤上。
“但是,”薑沉魚學他先前的樣子抬頭,看著遙遠的邊,“明的月亮會比今更圓。能賞到明夜更圓的月亮,這不是很好麼?”
赫奕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越笑越大聲,最終從欄杆上一跳落地,撫掌道:“好,好!這買賣確實劃算之極!這真是我活了二十四年來,最值得的一筆買賣。”頓一下,目光一定,望著她微笑,“你這個姑娘真有意思。你絕對不是個普通的藥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