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喜歡,原本應該是很快樂的事情。
可是,她卻不激動也不感動,隻覺得隱隱的浮躁、微微的疏離,以及,淡淡的憂慮。
於是,薑沉魚開口,用更清晰的聲音一字一字地回答:“我嫁人了。”
“什麼?”赫奕臉上,如她預料地露出了錯愕之色。
薑沉魚慢慢地將手從他手下抽出來,然後抬起眼睛,異常平靜地重複道:“雖然聽起來像謊,但卻是事實——陛下,我已是人婦。”
赫奕的表情起了一係列變化,一雙眼睛卻更加深邃,逼人的灼亮:“那麼,離開他。”
瞧,他真的不知道她是誰呢,竟然出如此囂張的話……她忽然有點想笑,但不知道為什麼,笑意到了唇邊,卻轉成了苦澀。“君知妾有夫啊……”薑沉魚垂下頭,幽幽歎息,“陛下不介意做贈珠之人,奈何,我卻隻能當還珠之婦……”
臂上一緊,抬眸,看到赫奕神色堅毅:“無論是什麼樣的麻煩,我都可以解決。”停了一下,加深語氣道,“朕是帝王。”
這是自她認識赫奕以來,他第三次開口稱朕,第一次,是封江晚衣為下第一美人時;第二次,是麵對頤非獻上的美人時,兩次都得輕佻,帶著調侃。
唯獨這一次,斬釘截鐵,皇族與生俱來的威嚴與權勢瞬間撲麵而至。薑沉魚的眼中忽然就有了眼淚——
朕是帝王……
朕……帝王……
因為是帝王,所以擁有無上權威,所以可以隨心所欲,所以可以肆意更改別人的命運,踐踏別人的一生!她想起了因情場失意而接受家族安排進了宮的畫月,想起了被滅族被打入冷宮的薛皇後,想起了由雲端墮至泥層的薛采,想起了被逼進宮又無奈赴程的自己……帝王之威,她領教得實在太多了……
為什麼這些帝王都認為,他們可以憑借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擁有一切?
薑沉魚笑,笑得唇角扭曲,雙眼含淚,卻遲遲不肯落下來:“是啊,陛下……是帝王啊。”
因為是帝王,所以牽一發而製全身,所以更要顧慮處境。奪人妻子,落人口舌,便是你願意,你的臣民又怎會允許?
——她想她的眼神很清楚地傳達了那些話,而赫奕也看懂了,因為他臉上的堅毅之色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悲涼的遲疑、無奈的掙紮,以及固執的執著。
薑沉魚將他握在右臂上的手輕輕推開,轉身。
衣袖卻又被抓住。
赫奕將傘舉到她麵前,沒再些什麼。
薑沉魚接了過來,繼續前行,雨依舊下得很大,裙子沾了水,沉甸甸地粘到腿上,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可是,她依舊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很平靜也很頑固地向前走。
我這一生會怎麼樣呢?
絲履踩碎水窪,濺起很多水花。
就算成為昭尹最倚重的謀士,又怎麼樣呢?
水花飛濺著、跳躍著,點點汙垢,濡濕裙腳。
我可還能舉案齊眉,生兒育女?有良人相知,有夫婿相憐?
母親悲傷的眼神如在前方,定定凝望。
我並沒有後悔,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怪不得別人。我隻是……我隻是……
薑沉魚慢慢地仰起頭,看著烏雲密布大雨滂沱的空,眼神放得很遠很遠——
沒錯,她不後悔。她隻是……孤獨。
孤獨像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平日裏仿若隱形,但是每當有溫暖的感情靠近時,就像此刻被雨淋濕了的感覺一樣,很沉很沉,壓住她,逼迫她,無法丟棄,隻能默默承受,等待雨停,等待風幹。
薑沉魚對著空深吸口氣,然後閉上眼睛,幽幽地吐出去,再睜開眼睛時,表情已恢複如初,然後一邊前行,一邊淡淡道:“要不要出來,跟我會兒話?”
雨幕中,有身影閃了一下,悄無聲息地出現。
“為什麼隻有你一個?”
暗衛沉默了一會兒,答道:“彌生失手,被鬆竹所擒。”
薑沉魚微微皺眉,其實,在頤非穿她身邊有暗衛跟隨時,她就已經想到了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裏,雙方必定起過衝突,正在沉吟,暗衛又道:“主人請放心,彌生已服毒自盡。”
薑沉魚的手抖了一下,傘麵頓傾,她連忙握好,轉身,看向那名暗衛。
豆大的雨珠裏,那人雖然近在咫尺,卻又看不真切,五官容顏,甚至身形,都是模糊的,看過了也記不住。
父親曾,外形平凡是暗衛的首選條件,越好的影子,存在感就越低。
因此,在昭尹把這兩個人賜派給她後,盡管見過他們好幾次,但回憶另一人的模樣時,腦海裏依舊是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