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連忙進屋,不多時就抱了一大堆衣服出來,討好地呈到薑沉魚麵前:“姑娘請看,可有你中意的?”
薑沉魚轉頭看赫奕,赫奕衝她揚了下眉,做了個請的手勢。她也不推辭,選了其中一套看起來比較順眼的進內室更換。
待得換穿時才發現,原來自己下意識地取了白紗長裙、外罩淺紫羅衫的一套衣服。顏色、款式,都與她之前穿了去紅園見姬嬰時的很相像。
銅鏡裏,映現出楚腰衛鬢、蛾眉曼睩,與兩個月前並無什麼不同,然而,神色憔悴,臉頰上紅疤猶存,又怎敵昔時嬌豔,不輸國色。
薑沉魚伸出手指,輕輕撫摸著那處疤痕,雖明知是假的,但亦有些癡了。忍不住就想:不知公子現在可好?他斷斷是不會思念她的,隻盼飛鴿將此地的訊報帶回時,他的目光能在她的名字上掠及,停留一下下便好。
心中黯然,原先的怒意和羞惱就頓時消失無蹤了,一顆浮躁的心,重新變得低沉而平靜。
她挽好了發,走出去,赫奕還等在門口,見她出來,眼睛一亮,笑道:“這套衣服果然很適合你。”
“我回驛站後把銀子還你。”
“不用了。”赫奕笑笑,“就算是再吝嗇的商人,在遇到難得一見的客人時,也偶爾會免費贈送一次的。”
“那麼,能不能再給我一把傘?”
旁邊的店夥計這回很機靈地立刻取來了傘。
薑沉魚接過傘,打開,走了出去。赫奕奇道:“你還不準備上車嗎?”
薑沉魚走過停在門口的馬車,然後回身,嫣然一笑:“時間還早,我要逛逛。”
赫奕歪了歪頭,露出個不置可否的表情。
薑沉魚走啊走,聽得後麵依稀有腳步聲,回頭,又是赫奕。
不等她問,赫奕已道:“我可沒有跟著你。你隨意逛逛,而我呢,則隨意視察一番。”
薑沉魚唇角微微上揚,望著道路兩旁林立的店鋪,忍不住道:“你是想這些商鋪都是你開的嗎?”
“糾正三點。一,不是這些,而是這條街上,從一號到最後一號,都是我的;二,雖然是我的,但不是我開的,店主都另有其人,我隻不過是負責收點紅利而已;三……”
“三?”
赫奕眨眨眼睛:“其實我本來無心炫耀,隻不過你問起了,如果不回答,就顯得不夠誠信。所以,我也隻好讓你了解一下,我究竟有多麼富有了。”
薑沉魚不禁莞爾。
“所以呢,你不如考慮考慮。”赫奕忽壓低了聲音。
她有些不解:“考慮什麼?”
“在我向你炫耀了這樣的財力之後,難道,你就半點都不動心麼?”
薑沉魚的心咯了一下,再回頭看赫奕,見他臉上雖然依舊帶著那種懶散的、曖昧的笑意,但烏黑發亮的眼眸中,又有著難得一見的真摯,隻不過,也是一閃而過,立刻就換成了別的情緒:“我可比你那個一窮二白的師兄好多了,不是麼?”
薑沉魚淡淡一笑,繼續前行,邊走邊道:“你明明知道,我與師兄……不是那種關係。”
“我當然知道……”不知是不是風雨聲有點嘈雜的緣故,赫奕的這句話竟飄忽得幾乎聽不真切。
薑沉魚的心又咯了一下,像被什麼東西勾住了,逐漸下墜。她抿了抿唇,握緊傘柄,深吸口氣,才再度開口道:“陛下,你猜出我的身份了嗎?”
身後好一陣子沉默,就在她以為赫奕不會作答時,赫奕偏回答了:“沒有又如何?”
“你若猜出了,就該懸崖勒馬,免得深陷泥潭……”話還沒完,手臂突被握住,身子被迫轉了半個圈,同時,赫奕的另一隻手壓上她的手,一起握住了傘柄。
她抬起頭,看見飛揚的雙眉下,一雙眼睛毫無笑意。
那瞳仁深深,倒映出她的影子,如此影子重疊影子,仿若沒有盡頭。
“虞——”他如此喚她,用從不曾用過的稱呼,每個字都像是在爐火中淬煉過一般,出來時,擲地有聲,“我聽你去了頤非府一夜未歸時……我很擔心。”
街上的風一下子大了起來,雨絲淒迷。
隻有赫奕的聲音,一字一字,傳入耳中,那麼鮮明——
“我很擔心,所以,我是主動去頤非府找的你。”
世事多麼神奇。
薑沉魚忍不住想,眼前的這個人,這個男人,這個九五之尊,根本不知道她是誰,不知道她如何長大,不知道她經曆過什麼事情,甚至也不知道她真正的品性,可是,卻會喜歡她。
而她,明明和他不過是半步遠的距離,卻仿若置身於很遙遠的地方,注視著一場與己無關的風花雪月——這多麼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