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要閉嘴?我又沒錯!你看看他,又幹又枯,瘦得跟隻骷髏鬼似的,什麼明珠玉露,什麼芝蘭玉樹,什麼玉樹瓊枝,什麼玉容花貌,什麼瓊林玉質,什麼良金美玉……呸,明明一個都不沾邊!”
吉祥咋舌道:“哇,如意,你第一次成語沒有出錯耶,還一口氣了這麼多個……”
“哼,我可都記著呢!陛下平日裏怎麼誇他的,我都記住了。”如意著,繞過屏風衝到了薛采麵前,居高臨下地仰著下巴睨他,滿臉的鄙夷與挑釁。
薛采則很平靜地回視著他。
如意嗤鼻道:“怎麼?我的你不服氣麼?”
薛采連眉毛也沒有動,隻是淡淡地從唇邊吐出兩個字:“矮子。”
如意頓時如被雷電擊中,跳了起來:“啥?你啥?矮、矮、矮子?你居然叫我矮、矮、矮子?明、明、明明你比我還要矮啊啊啊啊啊……”著暴跳如雷。
屏風後,吉祥“撲哧”一聲,忍不住大笑起來。
彰華忽然咳嗽了一聲。
聲音很輕,但吉祥立刻捂住嘴巴,不敢再笑。
然後,彰華道:“如意,退下。”
如意努著嘴巴,滿臉不甘心地回去了,嘴裏依舊嘀咕道:“什麼嘛,為什麼一個比我還要矮的人居然敢這麼囂張地嘲笑我的身高啊,討厭……”
房間裏安靜了一會兒。
彰華再開口時,聲音中原本帶有的淺淺笑意也消失了,變得一本正經:“冰璃。”
這兩個字一喚出來,不止是廳內跪著的薛采,連端坐著的薑沉魚也為之一震——曾經多少驚才絕豔,絕世風流,因這二字而起?因這二字而盛?又因這二字最終成了沉沉枷鎖……
她忍不住想:薛采現在在想什麼?當他穿著粗鄙的衣服,以奴仆的身份跪在當年盛讚他、推崇他、恩寵他的燕王麵前時,會想些什麼?是難過?是屈辱?是咬緊牙關故作堅強?還是其他?
——這樣的場麵,如果換成自己,又會如何?
真難過啊……這樣的場景裏,另一個人的境地,竟讓她難過如斯。
公子……
你……
太……殘忍。
為什麼要叫薛采出來如此硬生生地麵對燕王?連一絲慷慨的憐憫都不給他?為什麼要將他的傲骨粉碎得如此幹淨徹底?就算你也許是為了他好,但是——
這麼痛啊……
這麼鮮血淋漓的一種痛苦,連她一個旁觀者都承受不了,更何況一個孩子?一個今年才七歲的孩子?
她的眼睛再度濕潤了。
而比起薑沉魚的擔憂,薛采卻顯得要平靜很多,他隻是微微抬起了眼睛,平視著屏風,回應道:“在。”
彰華道:“冰璃,若我為你當年打上九分,你認為,現今的你,有幾分?”
薑沉魚擰眉,燕王這話,好有玄機。
耳中,聽薛采不答反問道:“當年,陛下為何會給我九分?”
“你少年才高,賦異稟,文采風流,言行有度,此為三分;你儀容出眾,秀美絕倫,錦衣盛飾,賞心悅目,此為三分;你無所畏懼,談笑風生,有著同齡人所遠不及的從容與傲氣,此亦為三分。”
薛采忽然笑了,巴掌大的臉龐,素白的臉,烏黑的眼,原本看上去像一潭死墨,而今笑容一起,就如墨汁散開,揮抹遊走,輕挑慢撚,有了極致靈動的輪廓。
“原來如此。如今我才華屈盡、儀容已失、傲骨不存,將那九分全都丟了,所以,對陛下而言,我就不值一文、毫無價值了,是麼?”
彰華沒有話,倒是如意冷哼道:“那是當然。”
薛采繼續笑:“所以,陛下是斷斷不肯以程國來換我的嘍?”
如意又跳了起來,跺足道:“做夢做夢做夢!想想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喂,我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厚臉皮啊,哪有人要把自己這麼眼巴巴地推銷出去的……”
他的話還沒完,薛采已眉毛一揚,眸光流轉地悠悠道:“但是,為何陛下會認定我家主人口中所的活物,會是……我呢?”
如意愕然,呆了一下:“你什麼?”
薛采自行站起,往前走了幾步,將手裏一直捧著的那個匣子平舉過頭,恭聲道:“我家主人願以此匣中之物,換取燕王的一個承諾。”
如意悻悻地走出來,接過盒子,又盯了他幾眼:“你可不要玩什麼花樣,這盒子裏裝的什麼?我先看看……”一邊著一邊打開了盒蓋。
從薑沉魚的角度看過去,正好看不到盒子裏的東西,隻能看見如意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無比驚悸,然後露出狂喜之色,捧著匣子衝回到屏風後道:“聖上你看!啊,真的是耶!啊啊啊啊,居然是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