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嬰看了他一眼,眸底再次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然後忽問道:“采,你願意跟燕王走嗎?”
薛采站立著,許久,才慢慢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越發烏沉。
姬嬰道:“隻要你願意,我就放你走。”
他這句話雖然得輕鬆,但薑沉魚心底卻咯了一下——薛采與其他奴隸不同,他是昭尹刻意給公子安排的一顆棋子,為的就是製約雙方。姬嬰若對他太好,都會招致昭尹的猜忌,更何況是放人?彰華如此喜愛薛采,再加上薛采本身的才華,日後必成大器,而一旦他去了燕國封侯拜相,無疑是當著世人的麵給了昭尹狠狠一記耳光,萬一他再心狠手辣一些,反攻璧國,無論誰輸誰贏,一場浩劫在所難免。
公子為什麼會做出這樣寧可得罪帝王也要放虎歸山的決定?為什麼?
就在她一連串的驚悸猜度裏,薛采開口,敲金碎玉:“不。”
此字一出,塵埃落定。
姬嬰還沒話,彰華已追問道:“為什麼?”
薛采轉向屏風,一挑眉毛,笑了:“因為陛下身邊有個我討厭的矮子。”
“什麼——”毫無意外的,如意再次爆怒,“聖上,他、他、他、他故意的!他是故意拿我當借口的啊,我、我、我、我明明比他高啊啊啊啊……”
薑沉魚忍不住莞爾,薛采這個借口,找得好可愛,誰都知道是借口,但誰都沒辦法反駁。
“而且,”薛采一笑過後,恢複正色道,“對於奴仆而言,一位出爾反爾的主人,遠比少恩寡寵的主人更難伺候。”
彰華的聲音沉了下去:“你什麼?”
“先前,我家主人問:陛下同意了?陛下回了一個嗯字。也就是,陛下已經明確表示了,會同意我家主人的要求——任何要求。但是,當後來聽聞我家主人要求的不僅僅是置身事外,還有聲援某人時,陛下就開始遲疑,甚至顧左右而言他……”薛采到這裏,又笑了笑,“睹微知著。雖然我家主人是得寸進尺了些,但君無戲言,兩相對比,孰去孰從,很容易得出答案吧?”
他這一番話,無疑得大膽之極,也危險之極。無論如何,對方可是燕王,四國之首的燕國的帝王。而他,卻當著他的麵,指責對方不守信用。
果然,如意立刻護主心切地吼道:“大膽薛采!竟敢這樣汙蔑我家聖上!頂撞威可是死罪!來人,將他給我拿下!”
房間裏靜悄悄的,沒有人話,更沒有人動作。
如意提高聲音:“來人——”
依舊一片靜謐。
如意跺腳,轉向彰華,委屈道:“聖上……”
回應他的,卻是彰華眉頭微皺的沉默,以及半垂的眼睛裏,一閃而過的情緒,像是——痛苦?
他心頭大震,豁然間,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的聖上,對薛采,懷有非常異樣的感情,因此,無論薛采對他了什麼,做了什麼,都不會對薛采發脾氣。
在知曉了這一點後,忽然間,身體也就失去了所有的衝動與怒氣,變得非常疲憊,不想再話。
於是他後退一步,低下了頭。
吉祥悄悄地朝他挪近幾步,然後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更長的一段靜謐之後,彰華抬起一隻手,揉了下自己的眉心,然後低低地笑了起來,邊笑邊歎道:“好!好一個淇奧侯!”他不誇薛采膽識過人,卻誇起姬嬰,氣氛不但沒有輕鬆,反而顯得更加詭異。
姬嬰則依舊沒什麼表情。
“吧,你要我聲援誰?”
“且慢——”這一次,出聲阻撓的,是赫奕。
隻聽赫奕笑道:“淇奧侯果然了得,不但運籌帷幄雄才大略,連降奴術都高人一籌,這麼一個恃才傲物下皆知的冰璃,都被你調教得服服帖帖,連自由都放棄了,還幫著你反過頭去咬自己的恩人,有趣啊有趣。”
他雖然得刻薄,但卻是事實。當日若非有燕王寫信給昭尹,薛采肯定救不下來。而今日薛采卻不但不感念彰華的恩情,反而幫著姬嬰逼他,想來彰華是真的挺寒心的。
姬嬰還沒話,薛采已淡淡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然現在事關社稷,關係到四國的所有利益,關係到下百姓的安危,薛采不敢以私人之情偏下之勢,同樣,宜王陛下可以嘲笑我,但卻不可以嘲笑時事。”
赫奕呆了一下,冷笑道:“好,好一個心係下的薛采。真是頗得你主之風,什麼齷齪事都套上‘社稷’二字,就都顯得大義凜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