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璧碎(2)(1 / 3)

“哈?”曦禾挑起了半邊眉毛,與其是驚訝,不如是譏諷。

昭尹將頭埋入她頸旁,深吸口氣,夢囈般地喃喃道:“曦禾……曦禾……朕的曦禾……”

曦禾的唇動了動,似乎想些什麼,但終歸沒有出來。

“你知不知道朕第一次見到你是什麼時候?”

曦禾撇了撇唇角:“難道不是在新進的宮女集體去拜會薛皇後的那嗎?”

昭尹搖了搖頭:“不是。朕在那之前就已經見過你、知道你了。”

曦禾眸中閃過一絲異色,表情頓時警惕了幾分。

“那是春寒料峭的三月,你在湖邊洗衣服,穿得很單薄,鼻子和手都凍得紅紅的,然後從身後摸出一壺酒,喝了幾口,再接著幹活……”昭尹到這裏,鬆開手,將自己和她拉出一段距離,見曦禾表情茫然,他便笑了笑,無比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道,“你當時很專注地在洗衣服,完全沒有看見路旁馬車裏的我,但我卻隔著車窗一直在看你,一直一直看著,從那時候起,我就對自己,一定要得到你。”

曦禾露出厭惡之色。

昭尹沒有被她的表情氣到,反而笑了一笑:“你可知道為什麼?”

曦禾沒有回答。

昭尹的目光透過她望向遠方,淡淡道:“朕自有記憶以來,看到最多的情形就是娘親在洗衣服。她出身卑微,父王一時興起臨幸了她,後來就忘了。同階的宮女對她又是嫉恨又是嘲諷,紛紛落井下石,總是派她去做最苦最累的活。她生性柔弱,對一切都逆來順受,大家把衣服丟給她,她也就乖乖地去洗了。太冷,她的手腫得像饅頭一樣,裂了好多口子,一沾水就鑽心地疼,為了消抵疼痛,她就去廚房偷酒……”

曦禾定定地望著他,這一次,是徹徹底底地怔住了。

她自去年入宮以來,受盡恩寵,可以是後宮裏和昭尹相處時間最長的一個,卻也是第一次聽昭尹起自己的童年往事。

月影婆娑,昭尹的臉因為背光的緣故看不清晰,隻有一雙眼睛,又是深邃又是明亮,收斂起平時的陰笑後,反而呈現出一種難言的悲涼。

“她喝完酒後就會變得很快樂,會一邊唱歌一邊洗衣服,她長得不算好看,但是歌聲卻美極了。每當我聽到她的歌聲,就會忘記我們有多麼不幸。可是,偷得多了,廚子們就發現了,他們用世上最難聽的話罵她,用東西丟她,她就拉著我拚命地跑啊跑,我不知道宮外的同齡人都是怎麼樣的,但是想來,那個時候的我,和街頭的叫花子,其實是沒多少區別的。”

曦禾低聲道:“難怪你那麼喜歡姬忽……”

昭尹的目光流轉著,橫看了她一眼。

“姬忽的歌唱得很好,不是麼?”

昭尹揚唇輕輕一笑,搖頭道:“不……不,與那無關……姬、姬忽她……不一樣。她和你們,都不一樣……”

曦禾冷哼一聲,露出不以為然之色。

昭尹握住她的手,繼續道:“我九歲那年的冬,有一早上娘親出去洗衣服,我在屋子裏等她,等啊等啊,等到黑她都沒有回來。於是我就出去找,結果發現她暈倒在河邊,一半身子都浸在了水裏。我抓住她的手拚命搖,一直叫,她卻怎麼也不醒。我覺得好害怕,生怕她就這樣死掉離我而去。偶爾有宮女太監走過,我向他們求助,但沒有人來幫我,一個都沒有。最後我沒辦法,就回屋找了塊木板和繩子,把娘翻到木板上,再用繩子綁好,一點一點拖著繩子拉回屋。從河邊到屋一共是五百步的距離,我拖了整整三個時辰。沒有月亮,隻有薄薄的燈光,從很遠的地方透過來,我一邊拖一邊發抖,連哭都哭不出來。”

“她死了嗎?”

昭尹凝視著曦禾的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如果你是指當時,沒有。”

曦禾抿了抿嘴唇:“那……後來呢?”

“她在床上拖了整整十,才去了。”

曦禾“啊”了一聲,不再話。

“那十裏,沒有一個人來看她,當然,也沒有人來看我。太陽一點點地升起來,再一點點地落下去,影子沿著門縫一點點地移動,很慢很慢。我看著那些影子,恍恍惚惚地想為什麼我會遭遇那樣的命運,我是皇子啊,擁有當今世上最高貴的出身,為什麼會遭遇這樣的童年?為什麼太子荃他們可以錦衣玉食一呼百應,而我連拉娘親回家都沒有人施以援手?為什麼別的妃子病了有禦醫專門伺候,而我娘在床上苟延殘喘了整整十,卻沒有一個人過問?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不公平?為什麼要如此對待我和她?我……我……”昭尹的拳頭慢慢地握緊,聲音一下子放得很沉,“我不甘心!”

曦禾靜靜地看著他,表情複雜,半才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