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特殊,大概便是源自她如此安靜卻又靈動的存在吧。
明明雙手和雙腳都在做著機械的織布動作,但看上去依舊好沉靜;明明顯得很沉靜,但又讓人感覺她身體的每處地方都在話,都在表達。
如此矛盾,卻又如此和諧,渾若成般集中在一個人身上。
薑沉魚忍不住想,從到大,見過的女子眾多,有美貌如曦禾者,有賢惠如薛茗者,有嫵媚如姐姐者,更有妖嬈如頤殊者……然而,像杜鵑這樣的,卻還真是頭回遇見。
正想著,機杼聲停了下來,那女子悠悠站起,回身,彎腰行禮:“民女杜鵑,拜見侯爺。”
江晚衣忙道:“夫人快請起。”
燈光映上杜鵑的臉龐——十分消瘦的一張臉,眉淡唇薄,雙目呆滯,毫無神采。比起背影的靈動,這張臉,顯得好生平庸,毫無靈性。難怪當初宣琉悲傷欲絕,因為她以相府千金之貴、閉月羞花之容,最終不止輸給了一個瞎子,而且還是個不好看的瞎子。
杜鵑道:“梅姨,看座。給那位姑娘也搬一把。”
薑沉魚忍不住問:“夫人怎知還有一個我?”她的腳步聲已經放得夠輕,為什麼杜鵑竟會知道還有第三人在場?而且,還一語道破是位“姑娘”?
杜鵑揚唇笑了笑:“我每日都要從門前的那條木廊上走上十餘回,四年來,已將每一塊木板的聲音都牢記於心。來了多少人,是個怎麼樣的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能辨出七八分。如果我猜得沒錯,姑娘是個體態窈窕、舉止端莊的美人。因為,你的腳步很輕、很穩、很正,行走時,裙擺沒有太多的摩擦音,顯見受過極為良好的教育。”
薑沉魚為之歎服。而杜鵑接下去又道:“不僅如此,而且我猜姑娘的身份也一定很高。因為,我讓梅姨去請侯爺,照理,即便他會帶人同來,也應該是打下手的下人,或者學徒。那樣的話,你就應該走在他後麵。可是姑娘卻是和侯爺並肩而來的,由此可見,姑娘身份之貴,必不在侯爺之下,所以,才讓梅姨一同看座。”
薑沉魚心頭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沒注意,的確是跟江晚衣並肩走來的。
身為瞎子,洞悉力卻比有眼睛的人還要犀利精準,這位杜鵑夫人,果然不是普通人。她心中欽佩,忙道:“夫人過譽了,我不是什麼貴人,隻不過是東璧侯的師妹而已,因自備受寵愛,故而少了禮數,敢與他並駕同行罷了。夫人快請坐,聽夫人病了許久,師兄他正想為您看看呢。”
杜鵑笑道:“也好。如此便多謝侯爺了。”
江晚衣將藥箱放下,薑沉魚熟練地在一旁幫忙,取出軟墊放在杜鵑腕下,做好一係列準備工作之後,江晚衣在椅上坐下,為伊搭了一會兒脈後,原本略顯凝重的表情舒緩了開來,淺笑道:“夫人有點體虛,倒無其他大病,多多調理,應該無礙。”
薑沉魚有點意外,她原本以為衛玉衡不肯讓他們給妻子看病,是因為妻子的病有其他什麼隱情,沒想到,竟然真的沒什麼要緊的。難不成是自己多心了?
耳中聽杜鵑道:“那就好。我本就沒什麼大病,隻不過回城氣候陰冷多風,雖然來了這麼多年,卻仍不能適應,經常體乏易疲。不過,我的性子又是生的閑不住,一日不修剪花枝,就覺得有什麼事情沒做完,睡不踏實……”
薑沉魚歎道:“夫人的花藝真是生平僅見呢……”
杜鵑立刻將臉龐轉向了她,一雙沒有神采的黑瞳眨也不眨地望著她,幾乎是帶著幾分灼熱的期盼道:“姑娘喜歡那些花嗎?”
“嗯,非常喜歡。尤其是那株菊花蓮瓣……實不相瞞,家母最喜歡的就是蘭花,院中也種了許多,但是到傳中的菊花蓮瓣,卻是心中所憾,找了許多年,想了許多法子,都不可得見。因此,之前我在前院看見菊花蓮瓣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想到世上真有人種出了這等稀世奇花,而且,還是完美到無可挑剔的一株……”
她的話還沒有完,杜鵑已一把握住她的手道:“那就給你吧!”
“哈?”
杜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收手笑了一笑:“名花贈美人。能教出姑娘這樣的女兒,令堂想必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子,那麼,那盆菊花蓮瓣送了她,也算是名劍英雄相得益彰。”
“不不不,這怎麼行呢?”薑沉魚萬萬沒想到這位杜鵑夫人竟然豪爽至此,想也沒想就把底下最珍貴的花送給了初次見麵的客人,雖然她心中很想要,但仍是做了拒絕,“君子不奪人所愛,夫人為那盆花也不知費了多少心血精力,我怎能平白無故地收你如此重禮?萬萬不可……”
杜鵑再次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與薑沉魚的手不同,杜鵑的手上有很多繭子,那是常年勞作留下的痕跡,而她,就用那雙寬厚的、溫潤的、布滿老繭的手,撫摸著薑沉魚膚滑如玉、吹彈可破的手,眉宇間似有感慨無限:“重與輕,不過是旁人的眼睛。不知為什麼,一聽你的聲音,我便好喜歡你,總覺得跟你有緣,所以,於我而言,送怎樣的禮物給自己投緣的朋友,都不算重。你若是執意不收,反倒是怠慢了我,莫不成以我這樣粗鄙的身份,不配給姑娘送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