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你。”薛采湊到他麵前,壓低了聲音,笑得竟有幾分惡意,“所以,他設了個局要害你。我的,主人。”
“你是誰?”
紅泥火爐的火光跳躍著,映得對座二人的眉眼明明滅滅。水壺裏的水快被燒幹,開始嗞嗞地往外冒煙。
薑沉魚眨也不眨地看著對座的杜鵑:起初隻覺這女子相貌普通,風儀卻美,如今細看,反而滋生出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來。這眉眼,這口鼻,像是在哪裏見過。
虧她對自己的記憶一向自負,隻要是看過的書、聽過的話、見過的人,就斷斷沒有忘記的。但此刻越看這位杜鵑夫人越是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你是誰?”薑沉魚低聲又問了一遍。她此行機密,就算後來知道她真實身份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但是一個邊塞城區區一個城主夫人竟然也知道,就太蹊蹺了。而且,這位城主夫人,看來還知道的不僅僅隻是“一點”。她那句所謂的“很久很久”又是什麼意思?
一個又一個的疑惑,自薑沉魚心頭升起,分明是暴雨清涼的夜,卻後背盡濕,大汗了一場。
杜鵑的表情居然不比她輕鬆多少,唇角噙著一絲笑,揉了三分感慨三分躊躇三分寂寥和最後一分不清道不明的悲哀,幽幽道:“我?下人不都知道我是誰麼?一個好命嫁給了武狀元的瞎子,一個害得丈夫從此鬱鬱不得誌的無德盲妻,一個被很多人羨慕也被很多人嫉妒的女人。”
薑沉魚索性把話題挑明:“你為什麼會知道我?”
“我知道的可不止是你啊,還有你的父母、哥哥、姐姐……我都知道呢。”杜鵑又笑了,她五官平凡,但笑起來卻頗顯秀媚,鼻子微微皺起,唇角兩顆酒窩若隱若現。
薑沉魚“啊”了一聲,豁然起身,伸出一根手指顫抖地指著她的臉,失聲道:“你、你、你是……”
杜鵑將臉微微仰起,好方便她看得更加真切:“你,看出來了,對麼?”
薑沉魚雙腿一軟,啪地跌坐回椅子上,怔怔地看著她的臉,再也不出一個字。
“如果隻是嫉妒的話,那麼如你所,衛玉衡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一些。”姬嬰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後,終於開口如是道。
薛采聽了發出一聲嗤笑:“都到這地步了,你還要自欺欺人麼?”
姬嬰手中的筆停在指尖,滴落的墨汁在紙上暈開,仿佛外頭的夜色一般,幽暗而潮濕。他的眼中忽然多了很多悲哀。
薛采一邊冷眼看他,一邊道:“你這次秘訪程國,還臨時更換程王的人選,我當時就覺得有點不妙。而你此刻剛踏足璧國的地盤,就被人盯上,照目前的情形看來,對方是早就設計好了圈套等你往裏跳。有誰會在第一時間知道我們今抵達回城?有誰有那個權力命令衛玉衡?當今璧國又有誰會對你下手、敢對你下手?”
姬嬰擰眉道:“不要了。”
薛采卻不停,語速越發迅疾:“狡兔死走狗烹。璧國坐大的,可不獨獨隻是薛家……”
“我,夠了!”姬嬰喝止了一聲,然後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怔忡了一下。
薛采同情地看著他。
姬嬰以手撫眉,搖頭道:“不會……不會。他不會。”
“當年,我爺爺也以為他不會。”薛采眼中的同情之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千年寒冰一樣的冷酷。
姬嬰抬起頭,又默默地出了會兒神,才喃喃道:“不會。我與你的祖父不同,我們……是不同的。”
見他那麼肯定,薛采露出狐疑之色。
姬嬰深吸口氣,提筆繼續寫了下去,邊寫邊道:“現在爭議這些沒有意義,事情真相如何,等會兒就知道了。你先幫我送封信吧。”
“我們現在這種情況,還出得去麼?”
姬嬰將寫好的書箋折好,封入信封中,遞到薛采麵前,隻見描有白澤圖案的信箋上,依然俊挺、不見紊亂的筆跡赫然寫著一個人的名字——
衛玉衡。
薑沉魚覺得自己像是墜入了懸崖之下,因失重而眩暈得無法動彈,無法思考,甚至無法呼吸。
某個聲音在心底:別想,沉魚,不要再往下想了。會疼的,會很疼很疼的。
但另一個聲音卻在耳邊,有條不紊、不含感情、異常清晰地:“你想到了,對不對?他們都薑家的孩子裏,你是最出類拔萃的一個,聰慧如你,當然會想得到。”
薑沉魚眼中忽然有了眼淚,她的手握緊鬆開,再握緊,卻依舊無法遏製那種發自靈魂的顫抖。
杜鵑的聲音很平靜:“令堂喜歡我的蘭花嗎?”
眼淚明明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但遲遲沒有落下來,薑沉魚就保持著那個微微垂頭的姿勢,僵硬地回答:“很喜歡。但是,那些花到了我家,都活不過當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