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采站著一動不動，仿佛被定身了一般。
“望你不改善良正直的本性，在複族之時，亦想一想下百姓，想一想，我們活著的真正意義，是什麼。”姬嬰著，真真切切地笑了起來，“當日受沉魚所托救你，現在看來真是我此生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情。我很高興……雖然我一生於國於家，都無真正建樹，但我畢竟，為圖璧，為下，為蒼生，留下了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是沉魚。”
“不、不……不……”薛采顫抖著，抬起霧蒙蒙的眼睛，令他整個人顯得非常無助，“不要死不行嗎？求求你，不要死！姬嬰，你不要死……不要死，求你了……”
姬嬰聞言呆了一下，複長歎：“傻孩子……”
“我不是孩子！我不是孩子！”薛采跳了起來，氣急敗壞道，“你們求著我的時候，都不把我當孩子，取笑我時，卻又我是孩子。我哪裏是孩子了？底下何曾有我這樣的孩子？我告訴你，姬嬰，從我能走路時起，我就不是個孩子！我沒有乳娘哄我睡覺，沒有同齡人跟我玩耍。別的孩子還在流鼻涕玩彈珠的時候，我就已經進宮獻藝取悅先帝了；別的孩子還在哭著背書歪歪扭扭地寫字的時候，我就已經代表一個國家去討好另一個國家了；父母誇我聰明，於是要我光耀門楣；姑姑誇我堅韌，於是要我重振家族；而你，更是把全下都拜托給了我——你憑什麼？全下與我何幹？你又憑什麼代表下？你倒是一死百了解脫了，憑什麼我要繼續活著承受一切？你們！你們！你們這些……不負責任的大人們……我恨你們！我恨！我好恨！”到這裏，仰起頭哇哇大哭。
姬嬰看著他哭，也不勸阻，隻是默默地看著，眼底始終流動著一種介於歡喜與悲傷之間的複雜情緒。
暗幕逐漸散去，邊透出薄薄的光。樹林裏風聲嗚嗚，仿佛也跟著委屈的少年一起痛哭。
七歲。
這孩子甚至不能稱之為少年。
然而，他卻經曆了普通人一輩子都不可能經曆的事情，成就了一萬人都不能成就一個的輝煌。
三歲能文，四歲成詩，五歲禦前彎弓射虎，六歲使燕，名動四國，七歲全家滅門，貶身為奴。
而今，又被寄予了全下的厚望。
大人尚不能承受，更何況隻是個稚齡童子？
隻是，除了他，也沒別人了。
人生，殘酷如斯。悲哀如斯。
姬嬰望著哭得淚流滿麵的薛采，眼底的複雜情緒最終被憐惜所覆蓋，最後低低一歎，吃力地伸出手臂，將薛采摟入懷中。
薛采反抱住他，哭得更凶。
姬嬰輕輕拍著他的背，動作極盡溫柔。
一旁的朱龍，眼眶也紅了起來，偷偷抹淚。
如此過了一段時間，其實很短，但於在場的三人而言，卻像是一輩子那麼漫長。
薛采終於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臉，強行止住了眼淚。
姬嬰道：“哭完了？”
薛采“哼”了一聲，寒著臉道：“你還有什麼遺言，趕快一並交代了吧。免得我哭太久，你沒完就死了，到時候變鬼再來煩我！”
姬嬰失笑出聲，又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沒有了。”
“沒有了？”薛采瞪著他，“你沒有其他未了的心願了嗎？”
“未了的心願？”姬嬰看向遠方的空，淡淡道，“未了的太多，也就當全了了。”
“那麼放不下的牽掛呢？”
姬嬰眉心微悸，目光一瞬間就寂寥了起來，沉默片刻，才道：“朱龍，把他們都叫來吧。”
“是。”朱龍應聲而去。
薛采吃了一驚——怎麼？此地還有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