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沉魚呆了一呆,然後,突然開始冷笑,一邊冷笑,一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我對姬嬰……為什麼要有愧?為什麼?我本就喜歡他。我從兩年前就喜歡他了,不,自我知曉何為情字時起眼中便隻有他了……”
“你……不知羞恥!”
“就算我和他的身份如何不配,就算我與他因為家族和皇上的緣故不能結姻,就算我身為皇帝的女人不能有二心……但是,我還是要一句,我無愧!因為,姬嬰和你們不一樣!”
“你!”薑仲氣得臉都紅了。
反觀薑沉魚,卻是越來越鎮定:“看看自己,父親,你看看你自己。你在朝三十年,身為百姓的父母,身為國家的棟梁,都做了些什麼?看看你的政績:奎河水難,薛懷親領將士前往賑災,與百姓一起住在草搭的棚子裏,整整三個月;姬嬰則負責後勤,將錢糧衣物源源不斷地送過去……你呢?你在做什麼?你在忙著訓練你的死士們。淮北瘟疫彌漫,是姬嬰去治;書生結黨鬧事,是姬嬰去勸;童鄉大雪崩山,是姬嬰去救……當國家有難,當百姓無助的時候,你都在做什麼?你還在訓練你的死士們。沒錯,你培養出了當今下最出色的死士,但那些死士是從哪裏來的?他們原本也該是被父母疼愛被親人嗬護的孩童,卻年紀就被鞭策毒打,用最最殘酷的方式訓練,死了多少個才能最後出一個?而出來的那些暗衛,也不過是行屍走肉的殺人機器。我知道為了薑家你做了許多,你付出了許多,但是,下不僅僅隻有一個家啊……”
薑仲被這一長串話嗆得不出話來。
“父親,生於官宦、長在相府的我,從到大所見的大都是官吏貪婪、自私枉法的一麵,連哥哥那樣的草包,因為是右相的兒子,都可以混於朝野手掌大權……卻在某日讓我看見了那樣一個人,您,我為什麼不能喜歡他?又如何才能不喜歡他?喜歡美好的東西有什麼錯?喜歡品德出眾的男子有什麼錯?”薑沉魚到這裏,嘴唇顫抖,一瞬間轉成了悲涼,“可是……父親,你殺了他。你用不入流的、卑鄙的手段,殺死了姬嬰。”
薑仲沉默許久,才開口道:“我不得不殺他。”
“不得不……好一個不得不。”薑沉魚冷笑,“當年,你不得不舍棄杜鵑,因為她雙目失明;後來,你不得不殺了杜鵑的養父養母,因為怕走漏風聲;再後來,你不得不給畫月下藥,讓她終身不孕,因為她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再再後來,你不得不把我也送進宮中,因為你要一個皇後……父親的每一步都是不得不呢……”
“沉魚,”薑仲忽然喚了她的名字,用一種異常嚴肅的方式,“你恨我,我可以理解;你不肯諒解我,我也沒關係。但是,為父這一生,也許於國於民並無建樹,但卻對得起整個家族,對得起列祖列宗。”
薑沉魚別過了頭,凝望著桌上的燭火,淡淡道:“對,這便是你我之間的區別。你是為了薑氏這個頭銜,為了門楣的光鮮。而我……”她轉過頭,正視著自己的父親,一字一字道,“比起家字,我更看重人字。杜鵑、畫月,那麼那麼多人,本來都可以有幸福的人生的,是父親你一手摧毀了他們。我是你的女兒,我姓薑,這個姓氏我無法更改,但是,我也是沉魚,作為沉魚來,我是一個人,所以,我要求的是——公道。一個身為人,長於地理法間,所應有的公道。”
薑仲被她眼神中所透露出的那種堅毅和決心所震到,一時間,眼前這個自嬰兒起便親眼看著一點點成長起來的女兒,顯得好生陌生。
她分明站在那裏,離自己不過三步之遠,卻像是站在一個他一輩子都不可能企及的高度之上,用一種冰涼的目光俯瞰他。
其實,到底,薑沉魚不了解他,他,又何曾了解過薑沉魚?
薑仲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了起來。
而薑沉魚已轉過身去,緩緩道:“夜深了,父親久待此地不妥,請回吧。”
薑仲忍不住喚道:“沉魚……”
“還有,”薑沉魚用一種更平靜也更淡然的口吻道,“下回,請父親稱呼我為娘娘。”
薑仲徹底呆住,愣愣地看了她半,最後轉身,一言不發地打開門走了。
門沒有關上,懷瑾怯怯探頭,見薑沉魚背門而坐一動不動,便擔心地走過去道:“姐……”
喚了一聲沒有回應,便繞到了前方去扶她的肩:“……”話隻了一個字,下麵的“姐”字就硬卡在了喉嚨裏發不出音。因為,她所看見的是——
薑沉魚睜著一雙大大的黑眼睛,眼中有兩行液體滑落下來,在雪白的臉頰上觸目驚心。
那不是眼淚。
而是……
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