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看見從端則宮劃出來的船時,薑沉魚有多驚訝和激動,就可想而知了。
她竭力睜大眼睛,看著那船逐漸靠近,船上共有兩人,一人操槳,一人立在舟頭。
操槳之人身形瘦,半彎著腰,看上去不過是個尋常宮女,毫不起眼;而舟頭之人,高高瘦瘦,雖然穿著一襲無比樸素的黑色長袍,卻可見風采二字,撲麵而至。
薑沉魚心中微訝,覺得好像哪裏怪怪的,但還沒琢磨出究竟是哪裏奇怪,就見船靠岸,黑袍人掀起罩在頭上的風氅,朝著她的方向笑吟吟地拱手道:“許久不見,皇上可好?”
薑沉魚猛然回頭,就看見昭尹站在她身後不到三步的地方。
但是,比起昭尹竟然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她的身後更令人震驚的,則是另一件事,薑沉魚終於知道究竟是哪裏讓自己覺得奇怪了——
從端則宮劃出來的這隻船上的這個黑衣人,並不是姬忽。
而是一個男人。
一個年過半百、相貌清瘦的男子。
之所以不以“老者”二字形容,是因為他年紀雖大,卻絲毫沒有蒼老之態,一頭銀色長發更是呈現出十二分的優雅,雙瞳明亮,風姿雋爽。在年輕時,必然是個絕世美男子。
他是誰?
正當薑沉魚在心裏發出這個疑問時,昭尹露出笑容,上前幾步,拱手竟然施了個大禮:“學生拜見老師。老師,您回來了?”
老師?
薑沉魚要竭力控製住自己,才不至於跳起,身體裏每個地方都在沸騰、都在雀躍,都因這兩字而撥起撩動,再難將息。
當世隻有一個人有資格被昭尹稱為老師,那就是——
差點成為他的老師,卻因為曦禾夫人送聖旨出宮時被意外打斷,爾後行蹤飄忽遍尋不著的衰翁言睿。
言睿。
當世第一智者。
此人自聰穎,博學好禮,十六歲時便當了宜國的丞相,看出宜國弱於耕種、先不足,便提出擇地生財、修路拓界的決策。因此可以,宜國的商業之所以如此繁興,此人功不可沒。
三十九歲那年突染惡疾,命不久矣,便辭去官職,遍尋名醫,名醫沒找到,自己卻調理出了某個藥方,慢慢地吃好了。而他經此一劫後,大徹大悟,不再從政,而是四處開學著書,攜弟子周遊列國。他的許多學生皆為各國的高官棟梁,但最廣為人知的卻是最無能的那個——葉染。
曦禾夫人的生父。
一生庸碌,令發妻上吊,還把自己的女兒抵押給人販子,最後喝醉失足死掉的葉染。
因此,當薑沉魚知道眼前這人就是言睿時,腦海裏第一個反應就是——他既然來到了璧國的皇宮,為什麼不第一個先看曦禾?反而先去的端則宮?難道,他與姬忽也有私交,比曦禾更親?還有,他為什麼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為公子超度時來?在回城時公子過此人已經失蹤了兩年,誰也找不著,這會兒居然就毫無預兆地冒了出來……
一連串的問題接二連三地浮起,眼見師徒兩人要敘舊,此地沒她話的分兒,更不可能為她解惑,便請了個安,躬身退下。
首先要做的還是去寶華宮。也不知道曦禾好點兒了沒,剛才出來那會兒,她可哭得凶呢。真奇怪,這種梵樂連她這個熟知音律的人都是首次聽聞,因此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與姬嬰有關,而瘋瘋癲癲的曦禾卻知道,所以才哭得那麼崩潰。
曦禾……和姬嬰之間……必定是有著一部分不為外人所知的心靈相通的吧?
薑沉魚一邊木然地想著,一邊往寶華宮走,還沒走到宮門前,就見一人站在寶華宮的殿門口,靜靜地看著裏麵的曦禾,晚風吹起那人的長發和衣裙,縱然儀容依舊精致,卻難掩憔悴之態,不過十九芳齡的年紀,一眼看去,仿佛三十餘歲了一般。
“姐姐?”薑沉魚驚訝。
站在門前的薑畫月聞聲回頭,看見她,什麼話也不,轉身就走。
薑沉魚連忙喚道:“姐姐……姐姐……”喚了幾聲,見她不應,且越走越遠,一時心急,便厲聲道,“站住!”
薑畫月僵了一下,果然停住了,過了一會兒,回頭,目光冰涼:“皇後娘娘有何吩咐?妃洗耳恭聽。”
薑沉魚走到她麵前,端詳著眼前這張分明熟悉卻又陌生的臉,想起這個人不久之前還滿懷期待地度過十九歲的生日,以為一切還不是太絕望,在得知妹妹回宮的消息時還會想要去看看她……而今,姐妹隻有一步之隔,卻劍拔弩張,針鋒相對……
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人類,明明是一種寬容的生物,在自己幸福的時候,絕對不會想要去怨恨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