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啼哭的新野,懷抱希望的薑畫月,和床上雖然在流淚卻依舊沒有清醒痕跡的昭尹,形成了一幅奇怪的畫麵,薑沉魚看著那幅畫麵,隻覺自己像是個局外人,隔著一重紗在俯瞰眾人一般。但事實上,昭尹的任何舉動、是生是死都有可能令她粉身碎骨。
薑沉魚深吸口氣,沉聲了第二個命令:“傳薛相。”
又一撥宮人應聲而去。
過不多時,江淮領著兩名太醫匆匆趕到,剛要行禮,薑沉魚就道:“別跪了,快看看皇上怎麼了?”
江淮等人連忙上前查看,但剛把手指搭到昭尹脈上,臉上就露出一種非常古怪的表情,怔住了。
一旁的薑畫月催促道:“太醫?怎麼樣了?”
江淮踉踉蹌蹌地退後半步,撲通跪下,顫聲道:“微臣來遲一步,皇上他已經……已經……駕崩了……”
薑沉魚隻覺耳朵深處“嗡”了一聲,接下去的話,就再也沒聽到,與此同時,她的視線陡然一黑,依稀聽見有人驚呼道:“娘娘!娘娘你怎麼了?”但無邊無際的黑暗漫遍地地蓋了過來,她頓時失去了知覺——
暗幕裏,許多個縹緲的聲音蕩來蕩去。
“娘娘?娘娘……”
“妹妹?妹妹……”
“沉魚?沉魚……”
然而,沒有一個是她想要的,或者,是她期盼的。她在求什麼?求的到底是什麼?
“薑家的姐?”是這個嗎?是這個嗎?
“色不早,嬰送姐回府吧。”是誰?是誰?
“姐約嬰前來,必為有事,既然有事,是誰約的又有什麼關係呢?”是什麼時候?是什麼時候?
“是嬰事起唐突,匆匆傳訊,希望沒有打攪到姐的正事……”不,不要這句,不要這句。她要的不是這句,不是,從來不是啊!
但是,那個人,從來沒有按她希望的方式喊過她,從最開始的姐,到後來,最親密時也不過叫了一句“沉魚”。
那個人,是別人的“紅”,但卻永遠隻是她的“公子”……
薑沉魚覺得自己的腦子昏昏沉沉的,有點兒知道是在做夢,卻又醒不過來。再然後,暗幕逐漸散開,依稀出現了淡淡的影像:一個非常瘦弱的孩子,拖著一樣東西,非常吃力地往前走。
四下裏一片靜無聲。
那孩子跌跌撞撞,那樣東西實在太沉,而他又實在過於瘦,因此每走兩步,就要停下歇歇。
場景逐漸推近,地上的東西逐漸清晰,原來是個女人,一個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的女人。心中靈光閃過,一瞬間,她好像有點兒知道自己究竟看見了什麼,某種熟悉的氣息近在咫尺,側頭一看,大吃一驚——
昭尹,就站在她一步之遙的地方,與她並肩而立,靜靜地望著那一幕,看著那孩子不停地拖啊拖就是不肯放棄。
“皇上……”她聽見自己顫抖地開口,心中害怕到了極點,也紊亂到了極點。
但昭尹卻好像完全沒有發現她一樣,隻是靜靜地看著遠處的少年,兩行眼淚從他的眼眶裏流了下來,他不笑的樣子,看上去好生哀傷。
“皇上……”她忍不住朝昭尹伸出手,想拉他的衣袖,但下一瞬,卻發現自己抓住了那個孩子的手,瘦骨嶙峋,徹冷如冰。而那孩子抬起頭看她,口鼻模糊,卻有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
“幫幫我……”孩子哭了,“幫幫我……我娘喝醉酒掉到湖裏了……幫幫我……”
她心裏因這句話而好生難過,正想答應幫他,孩子突然換上一副猙獰的表情,朝她大喊:“為什麼要害我?為什麼要害朕!薑沉魚,你竟然敢給朕下毒!你竟然敢篡奪朕的江山!你不得好死!你會嚐到報應的!”
報應——
報應——
報應——
淒厲的嘶吼仿佛具備無比強大的力量,就像一隻冰冷的手,伸過來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誰來救救她?救救她!隻要一句話!一句正確的話,她就可以從這個夢魘裏逃出去了!快啊,快那句正確的話……
就在她這麼掙紮時,一個清脆的有點尖刻又有點冷酷的聲音突然穿破重重迷霧,像道閃電一樣的劈了下來:“昭尹死了。你還不醒?要逃避到幾時?”
迷霧瞬間散去,薑沉魚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入目處,是懷瑾欣喜的臉:“娘娘!你醒了!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薑沉魚有點木然地轉動視線,大紅色的帳幔旁,一襲白影醒目如雪,依舊是深沉的、帶點冷淡的表情,依舊是尚屬於孩童的、稚嫩的年齡,然而,隻要有那麼一個人在,就會覺得莫名的心安。
她掙紮著支起身坐了起來,一開口,聲音沙啞:“薛采……你,剛才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