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了她薑沉魚的頭上?
站在與人等高的百卉朝陽銅鏡前,薑沉魚注視著鏡子裏的自己:壓在鴉般深黑的發髻上的,是藍田白玉雕琢、嵌以九十九顆南海紅珠的絕世皇冠;披在纖細豐盈的雙肩上的,是用山銀狐製成的鳳翎風氅;拖在裙裾後的,是七十二霓彩絲編織的羽宮紗……要多尊貴,才能集下珍物於一身?又要有多尊貴,才能般配得起這般隆重的行頭?
但為何她望著鏡子,卻獨獨隻看見了自己的左耳?
左耳處,一顆長相守,悠悠蕩蕩,孤孤單單。
薑沉魚不忍再看,轉身而行。兩名女官上前攙扶,另有二十八名宮女緊步跟隨。
殿外,身穿盛裝的儀仗隊肅穆林立,帝王威嚴,撲麵而至。
在女官的恭迎下,薑沉魚踩上祥雲寶車,兩旁鍾鼓響起,長長的一記號角聲過後,車夫馭動駿馬,緩緩朝城樓開去。
金黃色的流蘇和紛飛的雪花交織著,在她眼前一蕩一蕩。
車馬最先行過端則宮。
此宮建在湖上,四不著岸,活脫脫就是座袖珍孤島。
想要進宮,隻能從正東方的渡口劃船過去,從湖岸抵達宮門,最快也需一刻鍾時間。
據是因為姬忽性情怪僻,又討厭宮廷禮節,故意將自己的住所建得如此遺世獨立。她不喜歡被人拜訪,也不願意拜訪別人。因此,宮裏頭大部分人對她都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薑沉魚凝望著碧瓦紅牆的端則宮,那個在當年被當做神話來聽的人物,那個文采精絕讓四國文人盡失顏色的才女,那個自己仰慕了一輩子的男子的姐姐……
幾曾想過,傳奇背後的真相竟是那樣。
世事譏嘲,莫過於斯。
過了洞達橋,便是寶華宮。琉璃在夜雪中依舊絢爛,燈影宛如水流在瓦上涔涔流淌,豔到極致,也靈到了極致。
——就像它曾經的主人一樣,美得無可挑剔。
可是,所有的光都是來自外界的,窗紙深深,屋內一片漆黑。
裏麵,已經沒有人了。
曾經歌舞升平、醉生夢死的寶華宮,如今成了一座死宮。
風吹日曬,春去秋來,這裏終將被光陰摧折,變成廢墟。
不會再有第二個妃子入住此處了。
因為,她薑沉魚不允許有第二個妃子入住此宮。
這世間也不會再有第二個女子配住此宮。
寶華宮過後,行約三刻,才到嘉寧宮。
——她曾經對此地是何等熟悉。
在這裏,她行了對身為貴人的姐姐的第一次朝拜之禮,拜完之後,薑畫月一把摟住她腰托她站起,笑意盈盈道:“妹妹勿需多禮,以後拿這兒也當做還是咱們的家一般隨意吧。”
她相信那時候的姐姐是真心真意地的這句話。
然而,姐姐真,她也真。
深宮內院,一個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控、連自己的前程都不可得知的妃子,怎麼可能使之為家?
院前的臘梅早已枯死。兩個宮女身穿素衣跪於庭前,遙遙朝她叩拜。
薑沉魚忍不住又伸手抹了抹自己左耳上的明珠,想起那一日,姐姐從匣中取出此珠,滿臉溫柔地交給她時的場景,心中一酸,連忙將垂簾放下,不願再看。
馬車馳過玉華門、景陽殿,到了端十二階。
所謂的端十二階,乃是以景陽殿為圓心,按十二時辰方位均勻展開的階梯,分別為子陛、醜陛、寅陛、卯陛、辰陛、巳陛、午陛、未陛、申陛、酉陛、戌陛和亥陛。
而薑沉魚的馬車,停在了正向朝南、比其他十一階都要寬闊的午階前。
一名太監快步上前將一玉雕的踏石放在門下,薑沉魚踩著踏石走下車,扶著大太監羅橫的手,輕提裙擺,步行下階。
空中大雪依舊紛飛,但地上卻一絲殘雪都沒有,雪花飄落到雕有九龍奪珠圖案的石階上,便立刻融化了。據,此處鋪的乃是平溪暖玉,然恒溫,冬暖夏涼。尋常人一席難求,而皇家奢華,卻用它來鋪地。
薑沉魚心中微微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