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1.大膽的吃,小心的愛
中國古語雲:“食色,性也。”又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都以飲食、男女等量齊觀。
其實也不僅中國人如此。很久以前讀過白化文、邵伯人的《佛陀?搖菩薩?搖羅漢?搖天王》,裏麵提到:“據佛教傳說,阿修羅與帝釋是冤家對頭,互相爭鬥不休。為什麼?因為帝釋那裏有美食,沒有美女;阿修羅那裏有美女,沒有美食。阿修羅想嚐嚐帝釋的‘蘇陀味’,即青黃赤白四色甘露,帝釋不給;帝釋想擁抱阿修羅的美女,阿修羅也不允。互相垂涎,互相嫉妒,關係越鬧越僵,終於訴諸武力,打得一塌糊塗。這是一場食欲與性欲之戰,彼此彼此,無誰是誰非可言。”可見古印度神話同樣將食欲與色欲相提並論,更因此虛擬出一場食、色之間的神魔大戰。
克林頓離任之後,曾推出一部《克林頓總統的核心食譜》,將他本人、家人、密友及政客名流所喜好的各類美食及烹飪方法彙編成冊。可見,克林頓愛江山更愛美人,愛美人也愛美食,食色兼得,深合吾國古人之訓。將《克林頓總統的核心食譜》與《斯塔爾報告》合而觀之,我們對美國前總統的“人之大欲”也就一清二楚了。
不過,《核心食譜》是克林頓得意地主動公開的,而《斯塔爾報告》卻是克林頓恥辱地被迫招供的,兩相比較,就能明白顯示出吃的好處,性的壞處:
吃可以招搖過市公之於眾,而性大都諱莫如深秘不示人;吃可以堂而皇之地喜新厭舊,而性隻好目不斜視從一而終。會吃,那是美食家;善淫,卻是花花公子了。
吃可以一席而兼七葷八素,食通天下味;而性隻能一個蘿卜一個坑,若想起雙飛偷享齊人之福,又談何容易。貪吃,也不過是加菲貓而已;好色,那就是西門慶了!
吃可以五味雜陳,是複調的享受;而性卻九九歸一,到底隻是單調的快感。全人類的性都千篇一律,但各民族的吃就氣象萬千了——試看《斯塔爾報告》,萊溫斯基給克林頓提供的服務,跟《金瓶梅》裏潘金蓮給西門慶提供的服務,也不過大同小異;但若拿《隨園食單》跟《克林頓總統的核心食譜》一對比,就可見中美文化的河漢之別了。性在哪裏都是性,而吃在不同地方,就是不同的文化。
我還有一個想法:性快感是千秋不變的,因此在純生理角度,性無所謂曆史(性隻有社會史,沒有自然史);而口味卻是與時俱進的,因此吃是有進化、有曆史的。吃的曆史是勻速的進步史,也是獨立的發展史,不受社會其他方麵的影響;一部文明史,可以有政治革命,有經濟躍進,有文化狂飆,但在吃的方麵,卻是不緊不慢、循序漸進,而不存在飲食史上的突變。所以,就像由年輪可見樹木的真實年齡一樣,由飲食也可見文明的真實年齡——由西餐半生不熟,可見西方文明的幼稚;而由中國菜的火候十足,就足以證明中國文明的世故了。
食與色,經濟與性欲,相互無可替代,當然都極端重要。但到底哪個更重要?
一個十九世紀的猶太人認為經濟最根本,另一個二十世紀的猶太人則認為性欲最根本。我覺得二者皆有所偏頗。但若非要兩者擇一,那麼,我深信唯物史觀仍勝於唯性史觀,消化器官到底比生殖器官緊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