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10.夢露的露
夢露——細想想,這個中文譯名實在精美貼切,簡直概括了她紅顏薄命的一生:豔如春夢,倏若朝露。此外,還可以有另一種理解:夢露的露,也就是裸露的露。夢露,是女體裸露的暗示,是男性欲望的投射。
在《七年之癢》裏,當地鐵口的風自下而上翻動夢露的白裙子,隻見裙裾飛揚之時春光乍泄,笑靨如醉之間風情萬種,但此時仍是欲裸而未裸,似露而非露。
夢露習慣裸睡,記者故意問她穿什麼睡覺,答曰:“我隻穿夏奈爾五號!”那也還不是視覺映像中的裸露,僅是語言挑逗中的裸露,情色想像中的裸露。
而在《花花公子》1953年創刊號的插頁,夢露側跪,後仰,搔首弄姿,那就是真真正正的裸露了。一脫驚豔,一露傾情,從此,夢露跟《花花公子》一道,成為五六十年代最明豔的情色標誌。
2004年,洛杉磯“曆史側影”公司在線拍賣夢露手跡,那是絕代尤物身後唯一一張親筆題贈的豔照:尚未成名的夢露,側麵全裸,躺在猩紅色絲絨上。受贈者是其服裝設計師兼親密情人比利·特拉維拉,正是《七年之癢》裏那條純白連衣裙的設計者。夢露寫道:“致比利,我的愛,請讓我永遠有衣服穿。我愛你,瑪麗蓮。”——不著寸縷的橫陳玉體,本來純粹是色情意味,但一句“請讓我永遠有衣服穿”的玩笑,則在色情中透出風趣,同時也正切合特拉維拉作為服裝設計師的身份。這句“請讓我永遠有衣服穿”,跟那句“我隻穿夏奈爾五號”異曲同工,都顯出這位“白癡美人”的機靈一麵。
或許古往今來,再沒有誰像夢露那樣,因裸露而成就不朽豔名了。
在保守的時代,裸露不能為世所容;而在開放的時代,裸露卻已無法再挑起大眾的偷窺欲望。隻有在將露而未露之時,在猶抱琵琶半遮麵的文化氣候中,才是裸露的流金歲月。所以,裸露時代並不是我們的開放時代,倒是過去的半開放時代,那是夢露的時代,那也是《花花公子》的時代。就像一出脫衣舞,夢露時代是正準備脫下最後一縷羅衣之際,是最誘惑的銷魂一刻;等到了我們的時代,已是一絲不掛,一覽無餘,裸露的高潮其實已過去了。
日裔思想家福山說:蘇聯帝國崩潰,東西冷戰消解,西方自由主義已贏得了世界曆史的最後勝利,再也沒有意識形態的生死決鬥了。曆史終結了。
——正當政治上的自由主義凱旋的同時,身體上的自由主義也大獲全勝;不僅作為思想的人打破了話語束縛,作為欲望的人也獲得了視覺解放。這就是我們的時代:裸體紛陳,春宮橫溢,視覺上的活色生香已達致極盡,借用港產三級片廣告的慣用語來說,就是業已“露毛(無)可露”了。這樣,裸露同樣贏得了視覺曆史上的最後勝利,再也沒有保守與開放之間的道德糾纏。裸露的曆史終結了。色情的曆史終結了。
附記:
Monroe,作為美國總統的名字,譯作“門羅”;作為絕代佳人的名字,則譯作“夢露”。“門羅主義”標誌著十九世紀的帝國欲望,而“瑪麗蓮·夢露”則負載了二十世紀的男性欲望,同名異譯,其差別亦大矣。
遙想《花花公子》
據說,花花公子公司擬在上海成立“花花公子俱樂部”,但為官方部門否認。
是《花花公子》啊!
《紐約時報》曾將《花花公子》與可口可樂、迪斯尼並列為全球三大品牌。至少,它無疑是西方享樂主義的美豔符號,是花旗文明的世俗象征。美國形象,不僅屬於好萊塢明星的麵孔、超級名模的身材,也屬於《花花公子》女郎的乳房。一本來曆不明的《花花公子傳奇》如此描述:“在天真無邪的五十年代,遊戲夥伴像露天影院、呼啦圈和戴維·科洛克特式草帽一樣,成了美國象征的一部分。金發、豐胸、紅唇,隨意披著雪紡綢和白色毛皮的美人照在全國的大學宿舍裏、工廠裏、辦公室裏、擁擠的車站裏隨處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