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11.玫瑰還是紅豆
有位上海的未成年少女曾在信裏問我一個很文藝的問題：喜歡玫瑰，還是喜歡紅豆？
也許那個女孩是想測驗我的愛情觀，因為，玫瑰和紅豆正是兩種愛情觀的經典象征：玫瑰是現代的、西方的，紅豆是古典的、中國的。玫瑰意味著廝守在現在時，無法廝守即無法相愛；紅豆意味著相思在遙遠的異地，相思比相處更能證明愛情的深切。玫瑰華麗、鮮豔、熱烈，然而容易受傷，容易凋謝，代表著“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曾經擁有”的愛情觀；紅豆平常、含蓄、冷靜，然而穩定堅固，可以耐久，代表著“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愛情觀……不過，作為一種情愛意象，現代的玫瑰早已取代了古典的紅豆，就如西方的情人節取代了中國的元宵節（“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那是中國式情人節的浪漫），就如《鐵達尼號》取代了梁祝故事（梁山伯鬱鬱而終，祝英台隨之殉情；傑克魂歸冰海，露絲卻長命百歲）。滿城滿街都在叫賣誇張的玫瑰，可是什麼地方可以買到低調的紅豆呢？
很喜歡一副對聯：“書似青山皆亂迭，燈如紅豆最相思。”可是，雖然身在南國，紅豆似乎已無處采擷；而一燈如豆、夜雨相思的詩意，也不可複現於今世了。
但我寧願選擇紅豆。
倒不是愛情觀的問題，是風格的問題，也是安全的問題。玫瑰花團錦簇，明擺著要製造一起事先張揚的戀愛事件；紅豆細細粒，容易藏，絕不外露，正好避開狗仔隊的耳目。而且，最關鍵的，玫瑰往往是追求者給被追求者的禮物，甚至是一廂情願的示愛行為；而紅豆是相愛者之間的信物，是你情我願，是傷別離，是長相思——送紅豆給情人，絕不會被拒絕；可送玫瑰，風險就大了！曾看到過一條軟新聞：意大利北部城市維羅納是莎士比亞悲劇《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發生地，一男子羅伯托四年多前與一女子訂婚，但後來該女子取消婚約，羅伯托為重獲伊人芳心，決定送給她1480朵玫瑰——每一朵玫瑰代表他們訂婚四年多來的每一天。這天，該女正在一家餐廳吃飯，羅伯托支付了約6000美元，讓花店先將1479朵玫瑰送去餐廳，隨後，他親自上陣，向她送上最後一朵玫瑰……結果呢，該女子隻淡淡地說了聲“謝謝”，就回餐廳繼續吃飯去了。慘！
沒有十成把握，不送玫瑰也罷。
2月14日玫瑰事件
事情是這樣發生的：2月14日，夜幕降臨，如果你是個男子，不太老也不太小，且正好走在大街上，就會發現無數的玫瑰在不同地方從不同角度向你誘惑地伸過來，仿佛古龍小說中防不勝防的美麗暗器。買，還是不買？這個問題一次又一次地在你身後追逐著。
在這一天送花，女友不可能有什麼意外驚喜。買花並不能說明多少問題，並不足以證實你的熱愛，隻不過年晚煎堆人有我有罷了；可不買似乎就有問題了，這麼點錢都不花，又何以見得你的誠意？別的妙齡女子手中都捧著大支小支的花束，為什麼就讓她妙手空空？
那就買吧。可買貴了，讓賣花的太賺便宜；討價還價吧，又未免太不浪漫……表白愛情還這麼精打細算，豈不是讓你們的愛情顯得不夠昂貴？
於是就隻管買。太貴也好，太多也好，拿著太不方便也好。於是玫瑰無比鮮豔地招搖過市，點亮了城市的暗夜。
是的，你也完全可以質疑這個節日。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愛情紀念日，所有的愛情可以在同一天共度生日嗎？滿大街的紅男綠女捧著花團錦簇，煞有介事地消費浪漫，是不是有些幼稚，並且老套？一過完這晚，玫瑰的屍體就會遍布城市的角落，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既然會結束，又何必開始？
可是你再想想，假若事情反過來，滿街的玫瑰賣不出去，沒有玫瑰的情人節，城市像任何一個晚上那樣平平淡淡冷冷清清，那麼大家又是多麼世故，或者多麼故作雅皮啊。沒有幼稚，也沒有老套，滴水不漏，這個世界就成熟得太沉悶了。玫瑰固然隻能絢爛一夜，但第二天還會有新的盛開，新的絢爛，就如女子的芳唇，每個早晨都會有新的紅豔。愛情就是這樣隨著玫瑰的不斷凋謝和不斷盛開而生生不息。
玫瑰就是愛情的口紅，在2月14日夜晚，塗抹得分外明豔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