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18.口紅的前世今生
之一
口紅是女人的麵具。一旦戴上這副豔異的麵具,她們就進入更女人的女人角色,而成為符號化的美女嬌娃。
口紅是唇的標記,是吻的延伸,是性的暗示。因此,表演工作者,或性工作者,那些以性誘惑為職業的女人,才最離不開口紅。
可惜,口紅的美學地位已是流水落花春去也。
有一種說法:少年人注視女人的麵孔,中年人注視女人的胸部,老年人注視女人的下體——作為日常美學史的古典道具,口紅對應著以麵孔為視覺中心的審美時尚,對應著以嘴唇為性感焦點的男性心理,那是已然消逝的時代,那是少年人的純情時代。而我們的時代,大眾審美的中心已由麵孔轉移到胸部,男性視覺的焦點已由小小櫻唇遷徙至高高乳峰及深深乳溝,因此,口紅昔日的最高地位自然也被罩杯取而代之;也就是說,這是個以乳房為視覺中心的時代,是色迷迷的中年時代。
過去,職場女人不抹口紅簡直不能出門;如今,如港產片《香港有個荷裏活》裏那個大媽呂秀玲說的:“乳溝都冇,點出去見人啊!”過去,褪妝是女人的感性標誌,周治平那首《陪你卸妝》(何啟弘詞)唱道:“趁著夜色未變涼/一杯咖啡?搖一盞燈光/我陪你伴你卸妝?搖褪去所有顏色包裝……你那沒有口紅的嘴唇/還依然讓我沉醉在你的吻/沒有眼影的眼神/還依然暗示著你的溫存……”如今,女人的感性標誌則是脫去內衣的時刻,而男人們就應當唱“我陪你脫衣,褪去那副魔術胸罩”了。
當口紅的顏色越來越亮麗的時候,口紅的歲月卻越來越黯淡了;當口紅在嘴唇上可以不褪色的時候,口紅在這個時代卻褪色了。口紅在技藝上的進步,終無補於它在美學風尚中的失落。
之二
孟暉在《私語口脂香》裏引證了晚唐韓偓的豔詩:“解寄燎綾小字封,探花筵上映春叢。黛眉印在微微綠,檀口消來薄薄紅。”是寫他高中進士,少年得誌,在進士聚餐的“探花宴”上,收到紅粉知己捎來的信函:打開來,惟有一方精美的繚綾手帕,上麵印著淡淡的綠眉痕及淺淺的紅唇印。《私語口脂香》還同時附有一幅日本江戶時代的浮世繪,畫著一位藝伎正在箋紙上印下自己口紅的痕跡,恰好可與韓偓的豔體詩相互印證(這又是日本繼承大唐遺風的例證)——這是紙上的紅唇烈焰,是超越時空的香吻。這是褪色口紅所衍生的浪漫風情。
現代教育家陶行知在三十年代日記裏隨手記下一個蘇格蘭笑話:一蘇格蘭人贈送禮物給一婦女。朋友問他送了什麼禮物,他說:“口紅。”朋友稱讚他大方,他答:“反正我能把口紅弄回來。”——以饋贈的方式送出口紅,以偷歡的方式收回口紅。這是褪色口紅所衍生的男士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