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20.三寸金蓮與高跟鞋(1 / 1)

輯一 20.三寸金蓮與高跟鞋

透過現象看本質,中國古代文明的三寸金蓮,與西方近代文明的高跟鞋,可謂風俗和時尚的等價物。纏足固然變態,高跟鞋又何曾健康?高跟鞋不過是機動、溫和的纏足方式;而纏足之後,也得穿起高跟的纖纖小鞋。

凡勃倫在名著《有閑階級論》中對高跟鞋的起源及功能有特別的解釋:“高雅的服裝之所以能適應高雅的目的,不隻是由於其代價高昂,還由於它是有閑的標誌;它不但表明穿的人有力從事於較高度的消費,而且表明他是單管消費、不管生產的。……女用的鞋還特為添上了高跟,為的是由此提供的風流姿態可以表明一種強製執行的有閑;穿上了這種高跟鞋,即使要從事最簡單、最必要的體力勞動也將感到極度困難。”這是說,穿高跟鞋舉步維艱,才正好成為有閑階級的身份象征。書中甚至說到纏足:“……典型的女性美所要求的是小巧的手腳和輕盈的腰肢。這些特征,以及往往會隨之而俱來的體格上一些有關的缺陷,足以表明,處於這樣情況的女子不能從事生產勞動,勢必遊手好閑,由她的所有人撫養。她是沒有實際效用的,是浪費性的,因此在作為金錢力量的證明上是有價值的。於是處於這個文化階段的婦女,就想到了怎樣來改變她們的形體,來進一步配合經過鍛煉的時代好尚的要求;而在男子方麵,在金錢禮儀準則的指導下,也會感到這種人為的病態的確是動人的。在西方文化下的各社會,女子束腰曾經成為極其廣泛而持久的風氣,中國女子的纏足也是這樣……”在凡勃倫看來,束腰和纏足、高跟鞋這類扭曲傷害肢體的習俗都屬所謂“炫耀性消費”的表現。

不過,凡勃倫的分析在一百年前即使切合實際,到如今亦已不合時宜:昔時社會以悠閑代表富貴,高跟鞋的主人總是無所事事的宮廷貴婦或豪門千金;而今日社會則以忙碌代表成功,高跟鞋的主人成了步履匆匆的娛樂圈明星或辦公室白領乃至街頭流鶯。舊時王謝的高跟鞋久已不是有閑的標簽,僅從社會學和經濟學的立場理解它的流行不免片麵。

高跟鞋到底還是審美時尚的結果。愛德華·傅克斯的《歐洲風化史·風流世紀》說:“鞋後跟開創了一個全新的時代,即強調人體部位的時代,我們至今還生活在這個時代,而且至今還享受著這個時代的成果。……鞋後跟代替了舉止風度;肚子收縮了,胸挺了起來;為了保持平衡,得挺直腰,因此骨盆隆起了;膝蓋的狀態使步態更加矯健活潑;挺起的胸似乎更加豐滿,胯股的線條更加挺拔,形狀更清晰更具有彈性。……人為地突出胸和骨盆,等於是公開展覽這些色情部位……”但纏足不也產生類似高跟鞋的效果?纏足和高跟鞋的最大功能,恐怕就在於讓女人的儀態更接近性感女人的標準,即讓女人更像女人。高羅佩的《中國古代房內考》就指出:“從宋代起,尖尖小腳成了一個美女必須具備的條件之一……女人的小腳開始被視為她們身體最隱秘的一部分,最能代表女性,最有性魅力。”

所以纏足最終也要歸因於審美風尚的強大力量。美感或性感都有其相對性,我們不以古人的小腳為美,但古人也未必就以我們的豐乳為美,又不是擠奶,那麼大幹嗎?給腳做手術固然損害身體,給胸做手術不也一樣?纏足的審美動機並不算變態,變態的是纏足的生理後果。纏足的生理痛苦完全由女性承擔,而纏足的審美快感卻讓男性獨享,這才是纏足習俗最惡劣的地方;纏足隻能是男權社會的產物。

可惜高跟鞋沒有更早發明出來,否則中國女人豈非可以免去一千年的纏足之痛了嗎?由此角度而言,高跟鞋實在是人類社會生活史上最重要的發明之一。

很久以前看過一部007電影,是以東西冷戰為背景的,猶記得裏麵有句台詞:“鞋是女人的關鍵。”古代中國的春宮圖絕不畫出女人裸露的小腳,即使一絲不掛的美人也總要穿著小鞋或纏著腳布,高羅佩曾對此感到疑惑。——其實這也不足奇,當代西方春宮映像中玉體橫陳的女人不也從來不脫高跟鞋嗎?脫衣舞娘不也是隻會脫衣不會脫鞋?穿著鞋才顯性感,光著腳丫子就失去誘惑力了,因而鞋是關鍵。

女人似乎是鞋的收藏家。菲律賓前總統馬科斯的夫人伊梅爾達曾有三千多雙鞋,這個驚人的數量也足以證明鞋有多麼關鍵。擁有珠履三千的女人,想必有“隻恨爹娘少生兩隻腳”之憾吧。女人最大的天敵應當是蜈蚣,因為蜈蚣會羨慕女人有那麼多的鞋,而女人更會妒忌蜈蚣有那麼多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