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24.相思已是不曾閑
《相思已是不曾閑》是潘越雲唱過的歌,許芥昱作詞,末兩句是:“相思已是不曾閑,更那得功夫咒你!”——從文辭從意思,原來就覺得不似現代人口氣,偶檢近人劉聲木《萇楚齋隨筆》,知道這歌詞果然頗有來曆。其卷二“陸遊挾妓為妾”條雲:南宋著名作家陸遊去四川時叫過雞,還把雞帶回來“蓄之別室”,也就是“包二奶”了;平時隔三差五就去找二奶,一次因病許久未去,二奶疑心他移情別戀,陸遊就作詞以自解,二奶對他的解釋不滿意,也作詞答複:
說盟說誓,說情說意,動便春愁滿紙。多應念得脫空經,是那個先生教底?
不茶不飯,不言不語,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閑,又那得工夫咒你!
以後又發現,此八卦緋聞其實轉抄自南宋末周密《齊東野語》卷十一“蜀娼詞”條,這且不提。單說這位歡場女子所作的詞著實不俗。上半闋是責備她的作家情人,“脫空”本義為虛有空殼,引指不老實、作假,這裏就是說陸遊很會虛情假意敷衍她;下半闋則自訴她對陸遊的思念:就算你不好……但我整天都忙著想你,又哪有空閑咒你呢!這首詞出自二奶手筆,自不及名人名作那樣有名,雖稍嫌直白,但勝在生動自然,我以為可入最經典的情愛作品之列。
“相思已是不曾閑”,其實也是古代人普遍的情愛心理。試隨意翻翻古典詩詞謠曲,“相思”兩字實在觸目皆是。但現代人呢?顯然,我們是相思越來越少,花言巧語越來越多。不是說古人多情,今人薄幸,隻是我們的生活情境已天差地遠了。古代的有閑階級“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可以一整天發呆,而我們太忙;古人是“一種相思,兩處閑愁”,而我們距離太近;古人“身無彩鳳雙飛翼”,於是“日日思君不見君”,於是“天涯地角有窮時,隻有相思無盡處”,而我們交通便捷,太易見麵;古人隻好“寫不成書,隻寄得相思一點”,甚至於“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而我們太易通訊,太易溝通:可以寫信快遞也可以發伊妹兒,可以打電話也可以打手機……見到劉德華跟別的妙齡麗人親親密密,關之琳還來不及大發嬌嗔,劉德華早用愛立信發送信息給她:“回頭便知,我心隻有你。”一場醋海風波遂消弭於將起未起之時。隨時隨地都能聽到他的聲音或收到他的消息,又何必苦相思?
順便說一句,“愛立信”從中文字麵上正可以這樣理解:“愛”,不能等待,必須“立”即收到愛人的“信”息或“立”即將“信”息傳給愛人。記得愛立信的廣告詞吧,“一切盡在掌握”……愛情盡在掌握!
古人是因為愛,所以等待;我們是因為愛,急不可待。古人的愛最體現在離別中,體現在離別後的相思中,體現在千裏寄相思之中;我們的愛更體現在約會中,體現在約會時的甜言蜜語中,體現在情人節送玫瑰巧克力之中。是不斷躍進的技術使我們的愛越來越不耐相思之苦。
我並不認為技術真正改變了我們的情愛,但技術確實改變了我們情愛的方式。
電話已是不曾閑,又那得工夫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