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二 10.丹麥人的拯救
前些時候看了一張影碟，片名《出埃及記》。專攻電影的朋友告知，這是美國１９６０年出品的舊片，奧圖·普裏明傑導演。
《出埃及記》原係《聖經·舊約》的一篇，主要講以色列人在埃及受到法老壓迫，後在摩西的帶領下逃出埃及，神奇地渡過紅海。電影《出埃及記》則是借用此題，講“二戰”以後猶太人艱難建國的曆程。電影給我印象最深的，卻是裏麵一個人物所講的故事：
“二戰”時納粹德國攻入丹麥，命令丹麥的猶太人要在手臂係上印有大衛盾的黃布條——大衛盾係猶太人的標記，由兩個等邊三角形組成的六角星，相傳乃古希伯來國大衛王盾牌的圖案，以利於迫害、驅逐、屠殺猶太人。結果第二天，丹麥國王克裏斯汀也係著黃布條走出皇宮……到中午時，所有丹麥人都係上黃布條了。
這是一個偉大的故事！所有的人都係著黃布條，所有的丹麥人都成了猶太人，所有的猶太人也都成了丹麥人，納粹就無從下手了。
不過，我又有些遲疑，這個偉大故事是完全真實的嗎？
我很希望它是真的，但我還是翻檢了幾種有關的曆史著作。美國威廉·夏伊勒的《第三帝國的興亡》講：弱小的丹麥對納粹的入侵幾乎未作任何抵抗。陸軍總司令是唯一主戰者，國王、首相和外交部長等大臣都主張不抵抗。結果丹麥的大炮對納粹的軍艦未發一炮，陸軍也一觸即潰，全國僅死亡１３人，受傷２３人，就以接受“德國的保護”而投降。但此書似乎並未提到那個故事。以色列阿巴·埃班的《猶太史》則說丹麥國王克裏斯汀表示：如果丹麥猶太人也要戴猶太星章，他將第一個佩帶。《新編劍橋世界近代史》第十二卷也說丹麥國王反對排猶，表示他自己也要佩戴“黃星”。國內編的《猶太百科全書》“猶太標誌”條目更說：由於國王堅決反對，丹麥並未實行猶太人佩戴黃色標誌的規定。可見，上述那個偉大故事是虛構的，丹麥國王原隻是有此意願，而在後來的傳說中卻成了真有其事了——據說荷蘭人倒是真的佩戴過黃色標誌，他們製作了３０萬隻印有“猶太人和非猶太人在其共同鬥爭中團結起來”字樣的標誌，以示與猶太人共進退。
但“事件”雖是假的，“情理”卻是真的。丹麥國王雖然向強大的納粹屈服了，但他確確實實抵製了納粹的排猶；丹麥人雖然做了納粹的順民，但他們也確確實實保護了猶太人。與歐洲其他國家不同，斯堪的那維亞半島各國曆來與猶太人友好共處，在“二戰”時，也正是這些國家最堅決地站在猶太人一邊，丹麥則是其中最突出的。《猶太百科全書》的“丹麥猶太人”條目介紹：在１９４０年德國占領丹麥後的三年多裏，丹麥的猶太人平安無事，仍享受政治和法律的充分保護，丹麥的輿論也一致捍衛猶太人。１９４３年９月納粹宣布丹麥處於戰時狀態，決定將丹麥猶太人押解出境，但丹麥漁民立即將７０００多名猶太人運往中立國瑞典，納粹僅抓獲５００人。整個二戰期間，丹麥隻有１２０名猶太人死亡，不足全國猶太人的百分之二——而據估計，納粹屠猶的總數卻是６００萬，歐洲的猶太人每七個就有六個死於非命！“二戰”結束後，回到丹麥的猶太人大都發現，他們的財產還完好無損。
在以色列的大多數城市，都有為紀念丹麥而命名的街道或廣場。這是對丹麥人偉大拯救的偉大紀念。
當然，也並不僅僅隻有丹麥人。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意大利。盡管意大利追隨納粹德國，盡管墨索裏尼也敵視猶太人，盡管意大利也頒布了反猶法令，但直到１９４３年投降以前，意大利始終沒有像納粹德國那樣迫害猶太人，仍然允許國內及前來避難的猶太人在控製區內生活。是的，意大利也是“法西斯”，而且比德國更早……但曆史就是這樣，不可一概而論。
那個時候，納粹的黑暗籠罩了歐洲大陸的心靈。在幾乎無限的黑暗中，丹麥人的拯救仿佛是天際最後的一丁點兒光輝。這點光輝是如此微弱——丹麥人拯救了７０００多名猶太人，而納粹卻屠殺了６００萬！
可是，隻要有了這一丁點兒微弱的光輝，隻要一丁點兒，那如海洋般洶湧的黑暗，就再也無法淹沒整個人性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