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我的父親母親 13
該是威尼斯人離開的時候了。計程車沿著熙熙攘攘的港口碼頭——“青島”號汽船在那裏停泊著——慢慢地行駛，直至來到汽船不遠處的一條警戒線旁，這條警戒線是防止那些數以百計的在碼頭上亂轉的乞丐和叫花子偷竊東西。威尼斯人出示了他的旅行文件，然後走進一個四周有圍牆的場地中的一個小屋子裏，在那裏他看見了汽船代理商代表以及兩位海關稽查員，他們再一次查驗了他的船票以及旅行文件。接著，他被三人護送著走了出來，計程車上的行李已被兩位苦力卸了下來。兩位稽查員在每一件行李上畫上了藍色的粉筆記號，命令搬運工將其拿到貨艙。汽船代理商代表向年輕的意大利人作了自我介紹，並請這位新乘客隨他登船。
“青島”號汽船主要是用來運送貨物，船上乘客不多。這條船屬於中華船務公司，該公司是香港的英資商行巴特菲爾德和施懷雅公司（Butterfield & Swire，即太古集團前身）的一家分支機構，威尼斯人與巴特菲爾德和施懷雅公司的一位名叫卡特（Carter）的官員很熟識。這家商行的官員都是英國人，而船員都是中國人。船上提供的服務堪稱一流，每一個船艙都配有一位侍候乘客的仆歐以及一位穿著長及地板的白色束腰外衣、戴著一頂黑氈帽、腳穿一雙黑毛氈鞋的乘務員。
一上船，他就被介紹給了他的仆歐。
“我幫您拎手提箱吧，少爺？”他用洋涇浜英語問道。
威尼斯人被帶到了他的船艙，仆歐立即開始打開行李，將意大利人的衣服和個人用品放好。當威尼斯人回到船艙準備換衣服吃晚飯時，他看見他的仆歐咧著嘴笑著站在門邊候著他。船艙裏異常整潔。床邊的桌子上擺著青灣的照片，她在微笑著向他問好。
乘客的生活區在上層甲板。乘客們擁有一個幾乎有船身那麼長的休息廳，他們就在那裏打發海上所有的時間。當船在港口靠岸時，乘客會站在甲板上觀看卸貨，或是欣賞那遼闊無際的海景和綿綿島嶼。到了就餐時間，船上會鳴鑼示意乘客前來進餐。吃飯時，他們會坐在長方桌前，而船長也會在就餐時間出現在那裏。
旅程一路平安無事。徐家彙觀象台之前曾預報會有季節性的台風出現。“青島”號本可以在距目的地隻有6個小時的青島港避風，但是台風最終朝海州鄰近的方向刮去了，而江蘇與山東分界線一帶則雲開霧散。
一安全抵達目的地，威尼斯人就急匆匆地下了船，他迫不及待地上岸並徑直趕往領事館去了解國際政治事態的最新進展。船上唯一可以獲得的消息就是各個國家的短波發射機發送的公告，而那些公告僅限於各國希望其聽眾獲知的消息。而另一方麵，各國的公使館收到的是由各自外交部通過密碼電報發送的事實真相。在意租界，威尼斯人聽說在羅馬，元首準備對英法宣戰。
在上海，外交條例使青灣無法在船上跟丈夫話別。遇上這種事，換作脆弱一點的人恐怕會心情低落、意誌消沉了，但是青灣能夠心平氣和地接受生活的盛衰與浮沉。她曾經是那麼幸福和快樂，而現在她孑然一身；無論是成雙成對，還是孤身一人，她都接受，她接受這命運的安排。她與威尼斯人的愛情有了結晶，而這個孩子不得不在杭州出生。所以，當夏天快要過去時，青灣又回了一次杭州探望家人。全家人都到車站迎候他。她的母親美玉身板還是那麼硬朗，那麼容光煥發。她目不轉睛地望著女兒，青灣羞澀地垂下了頭，說道：“是的——我懷了您的頭一個外國小外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