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麵看,房子裏麵好像還有人住,但是從後麵看,任何沿著運河乘船駛過的人都能看到那所房子被徹底地摧毀了。它肯定會最終落入當局的手裏。”
我父親傷心地想,戰爭改變了多少事情,又有多少人遭受了痛苦與磨難。他意識到,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但是他發現很難適應新的狀況,這個新的狀況在他被關進集中營時就已經在戰爭的鐵砧上千錘百煉而成了。他感到似乎時間已經靜止在了他被羈押的那個時候。當他重獲自由時,他曾想他會找到沒有因戰爭而改變的一些人、一些習慣和地方。然而,世界已經變了,他感到不自在——他既擔心又憂慮,盡管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他盡力消除這些情緒,但那是徒勞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太多的變化。他感到精力耗盡,疲倦不堪了。
青灣似乎也變了。她像他一樣對劫後重逢備感幸福和快樂——那長久的分離已經向他們表明,他們對對方是多麼的重要——但是,他們也已經習慣了沒有對方的日子。
他擔心他將不得不在她和意大利之間作出選擇的時刻會馬上到來。如果他選擇留下來,那麼他將背叛自己年輕的理想以及一直以來的雄心壯誌。而一想到將再也無法與她相見又讓他痛不欲生。他開始考慮一個將她偷偷帶回意大利的計劃,但是他馬上意識到,該計劃並不可行——將她帶在身邊會給他帶來各種各樣的麻煩。他不得不屈從於命運而決定拋棄她,但是當訣別的日子越來越臨近的時候,他愈發擔心這一決定將會給雙方的生活帶來的影響。他不希望在她與他的工作之間做出選擇,但是他意識到,他暫時唯一的出路就是離開中國。
在他做出決定前,他提出見見女兒。
“她已經長那麼大了嗎?跟妻子說英語,而跟女兒說法語,這對我來說將是一件非常不習慣的事。法國傳教團沒有一個人教她意大利語——或者至少教她英語——真是令人遺憾!”
“如果這能讓你感覺好點的話,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她的中文很棒,盡管她說話帶有一點奇怪的寧波口音!”青灣答道,“我也迫不及待想見她了。”
“等我拜訪龍相齊神父之後我們就直接趕往杭州。那些文件和發給齊亞諾的報告的副本不被銷毀我是不會得到安寧的。我不想它們玷汙他的名聲。我必須找輛車前往徐家彙觀象台。也許聖人能夠幫助我們。沒有此人我能做些什麼?友誼的紐帶在中國似乎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牢固。既然我們的領事館關閉了,那麼他現在過得怎麼樣?”
“他凡事都有一手。他現在與他的堂兄——共產黨的一位大人物——一起做事。他過著簡樸的生活,但是我知道他從來不缺任何東西,即使在他們情況最糟糕的時候也是如此。”
“他現在可能是共產主義的支持者。該黨的政策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 威尼斯人說,但語氣並不太肯定。
關於中國,再也沒有什麼讓他感到驚奇的了。每個人都似乎過著多重的生活,不斷地改變他們的個性以適應其不得不扮演的各種角色。就像傳奇的神靈一樣,沒有人是他們真正看起來的樣子。他感覺到自己也經曆了一次變形。就好像他的臉被換成了別人的。9年前他抵達中國,滿懷著理想主義者的堅定信仰,而如今他不再是同一個人,不再是自己命運的主宰者。當我母親說“你似乎大失所望”,他傷感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