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意大利成長之路 5(3 / 3)

對我來說,父母就如同陌生人。在寧波傳教團的時候,有一天我被告之父親登上了一艘曾在上海港被轟炸的船,然後他就失蹤了。後來,他們又說他死了,並讓我為他禱告。我根本不知道他的死訊是誤傳,還是當他在戰後被迫逃回意大利時,他們認為更明智和“更簡單”的辦法就是告訴我他已經死了。

而現在有人告訴我,我的父親還活著,他在意大利組建了新的家庭,與妻子和孩子們生活在一起。我的不期而至毫無疑問將給他的家庭帶來麻煩——之前沒有人知道他有一個中國女兒。他甚至根本不會想到寧波的傳教團有一天會將我送回意大利。或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沒有回複聖約瑟夫修道院的嬤嬤們寄給他的信,要不就是他根本沒有收到那封信。我所知道的就是,當我的那艘船抵達那不勒斯港口時他沒有出現;還有就是,當他開始尋找我時那已是我到意大利3年後的事情了。

一天,我接到一個傳喚。“這兒有個人要見你。他在另外一個房間。他說他來這裏是代表你的姑姑,你父親的妹妹。”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說。原來我姑姑已經與阿奎的孤兒院進行聯絡了。

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是那樣地緊盯著我!雖然我早就習慣了別人盯著我看,因為我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意大利,我的長相都很另類。但是被一個可能是我父親的人緊盯著看這讓我感到不安。我極力回想著一張照片,那張母母在我離開中國前給我的父親的照片。麵前的這個人真的是我父親?自幾個星期前意塔莉婭告訴我有關父親的情況之後,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了。

他慢慢地、幾乎是笨拙地向我走來。他一開始的表情是嚴肅的。我一言不發。他點頭向我問候,我沒有回應。他望著我,等著我說點什麼,但是我還是緊閉著嘴一個字也沒說。然後他說道:“我是你父親。”他補充說他知道我在學校的情況,因為他的妹妹一直與學校有聯絡並把我的有關情況及時轉告他。他說他非常不安。他問我好不好,還說我長得酷似我的母親。接著他問我是否願意和他一起共進午餐。我同意了。

吃飯的時候,他品評著那些食物,想方設法讓我開口說話。

突然,他說了一句:“難道你不想對我說點什麼嗎?”

我又能對他說些什麼呢?他們早就告訴我說他死了。我從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出現在我的麵前。我不認識他。

他繼續說著話。他說我給他帶來了各種各樣的麻煩:他有兩個兒子,在學校表現都很好——大兒子拿到了獎學金。他娶了一位親戚眾多的妻子,這讓事情變得非常複雜。他停下來思忖了片刻。然後他又接著說,他說他買了一輛車。

我豎著耳朵傾聽他所說的話,仔細地聆聽每個微妙之處,為的是尋找能夠幫助我理解他所希望的結果的蛛絲馬跡。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也許讓他說出我所期待他說出的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他沒有說那些我想聽到的話,他根本提都沒提。他隻是繼續說著話,告訴我他是多麼懷念他在中國、在天津和在上海的那些歲月。似乎這就是我們兩人全部的共同之處。然後他望著我,等我說些什麼。我沉默無語。我真的就是中國人那副倔強不屈的樣子,沒有告訴他任何關於我的事情。這是我的一個習慣:我決不問任何事,也決不作任何解釋。他接著談了別的事情,不過我沒有聽進去。我已經不再聽他講話了。他意識到了這一點並緘口不語了。他結了賬,送我回孤兒院。在路上,他停下腳步想跟我說話。也許他意識到我們永遠都不會相互交談了。

他向我道別。我記住了他高高的個子,褐色的頭發。我望著他走遠,他的身影越來越小,那種情形有如當你從一輛駛出車站的列車車窗往外望時,某人縮小成一個點,在站台上的人群中模糊不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