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鴛鴦從小溪的一邊遊到另一邊,它們緊緊地依偎並排著,仿佛是被單一力推向單一的目的地似的:如果其中一隻不幸而亡,那麼另外一隻也會傷心而死。它們是永恒愛情的象征。
風鈴,那“小小的中國鈴鐺”,開始不斷地發出叮當聲。風猛烈地刮著,一片片膨脹的、珍珠似的雲層卷過天空,預示著一場8月的暴風雨即將來臨。突然,灰塵和稻草稈席卷而起,形成了一個個螺旋形的渦流,眼前的這一切打破了我寧靜的思緒。我關上窗,不再理會那變臉的大自然。
在婚姻的頭幾年中,窗戶繼續在我的生活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在與丈夫共同生活的頭幾年中,茶似乎成了我們之間唯一的共同語言。我們倆都喜歡坐著慢慢地品茗。不過,當我獨自一人在家的時候,感到無拘無束的我會走到窗前,像一個老太太似的與我的鄰居布魯諾(Bruno)——我們兩家共用一個漂亮的花園——攀談。他之前去了一趟維也納出差,現在與一位朋友共住在一個與我們同樣的公寓間裏。布魯諾是一個老於世故之人,他深諳市道,教給了我很多有關時尚方麵的知識。他甚至為我出席各種場合該穿什麼、如何準備精心製作的三明治以及如何將餐桌布置得唯美雅致出謀劃策。我學得很快,取得了很大進步,並因此獲得了新的自信。
但是,我還是有被困在籠子裏的感覺,我感覺自己在與家庭問題作著抗爭。而在婚後的那頭三年,丈夫為了避免同樣的問題隻得寄情於著作書籍。結婚的那幾年是伍德豪斯年——他隻讀這位小說家和劇作家的作品,這位作家出版的所有第一版的小說和劇作他都有。之後是英國作家伊夫林·沃(Evelyn Waugh)年,然後是英國哲學家、生物學家、作家奧爾德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年。而且他總是閱讀他所收集的這些作家出版的第一版作品。他所做的事情就是躲在一旁看書,而我則在盡力解決那數不清的問題。
盡管如此,還是有事情可以讓我不去想這一切,更重要的是,我的生活中有大海為伴。時不時地,我們會去遊艇俱樂部度假。每到這時,我會花上許多時間與幾個朋友乘坐短線遊輪沿著利古裏亞海(Ligurian Sea)的兩個海岸航行。這給了我一個體驗航行之興奮的機會,並讓我了解了確保一次安全、平和之旅所需的技能。但是,我不是一個好的水手,我更喜歡沿著阿馬爾菲海岸線(Amalfi Coast),或者沿著西班牙海岸線抵達遠至巴利阿裏群島(Balearic Islands)以及乘坐小得多的船隻到達法國東南部的科西嘉島(Corsica)等地的更長途的航行。在海上度過的漫長而沉寂的旅途讓我想起了孩提時在中國乘船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旅行所經曆的類似的情境。在中國,凡事不可匆忙草率,即使在一艘航行的輪船上也是如此,所以兒時的航行總是那麼漫長而沉寂。
鑒於當時的中國幾乎沒有鐵路運輸線,街道比騾車道也寬不了多少,而且一遇洪水便無法通行,所以水路成了中國各地城鎮及鄉村的生命線。據說,中國的船隻種類要比世界其他任何國家的都要多。中國是一個“兩棲類”的國家,有數百萬中國人以船為生,那些船中並非所有的都適合航行或是能夠應對湍急的河流。它們是真正的水上之家,一個挨著一個,就像那常常形成一整片四鄰的大島嶼。而在所有的四鄰之中,每一個家庭都希望在某些方麵勝過他人。正因為如此,在這由許多條船聚攏在一處的搖搖晃晃的船體的許多地方,都裝點了色彩豔麗的一簇簇的花朵,諸位船家視乎季節的變化將自家的甲板變成了一個由菊花或大麗花組成的華彩的花園。總是會有人也不甘落後,於是,那片花的島嶼便愈來愈蔓延開去。
我記得有些船的造型好似漆了豔麗顏色的鳥,有些則形似魚,而更多的船裝點上了節慶的燈籠,黃昏初上時,燈籠被點燃,那微微搖曳的燈影投射到水中,與其他倒影混合一處,在避風港的河水中不斷地蕩漾著。
每當節慶的時候,我記得那些船上描繪了鼻孔吐著火焰、口裏吐出兩條紅舌的巨龍。
有些船被其他更小的船護衛著,那些小船上都配備了荷槍實彈的官兵,因為他們正押送著珍貴的礦物或是價格不菲的絲綢。還有些船,極其簡陋,一摧即垮,就像貝殼,它們是利用鸕鶿來捕魚的小漁船——隻見那些魚鷹一會兒潛入水中,一會兒又露出水麵,它們把捕到的魚先貯藏在喉囊中,因為每隻鸕鶿的頸部都被綁上了鬆緊合適的麻環,所以捕到的魚也不會被吞下去。不少船隻被用作娛樂之所或是小食肆。那裏總是有不同風味、不同價格的美食。
小時候,我會不顧一切地想要跑到其中的一個小食肆去,隻為享受在船上吃東西的樂趣。但是阿媽是個“旱鴨子”,她連船都不敢上。有著那麼一雙讓她十分痛苦的小腳,她很害怕乘船旅行,哪怕那是必要不可的。
我不記得在童年曾見過兩條一模一樣的船。我見過的船隻中有來來往往的摩托艇,有槳櫓船,有隨舟大小而做的一帆、兩帆或三帆船;有靠船夫用長篙在水上奮力撐行的撐船:隻見船夫從船首走到船尾,撐上一竿,然後再從船尾回到船首。他們懶洋洋地將長篙在水中拖曳而行,而其間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喘氣歇息。但是,我的中國童年最生動的畫麵是與那些各種各樣將船隻打扮成一個家的東西的記憶聯係在一起的:那些人家世世代代漂在水上,以船為家,他們很少走到陸地上去。許多人就在船上生活直至死去;對他們來說,陸地太堅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