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意大利成長之路 12
這是一個春寒料峭的陰雨的早晨。我再一次來到了倫敦,正如1962年的那次夏日之旅,但是此行的原因完全不同,因為心髒問題我住進了倫敦的醫院。
在意大利海灘度假
醫生們正在準備給我做手術。他們匆匆忙忙,來來往往,在我的胸前塗上碘酒,給我量血壓並用聽診器探聽我不規律的心跳。護士們從頭到腳一身雪白。之後我就什麼也聽不到了。我變得輕飄飄的了。
醒來時,我躺在緊急病房裏,感覺自己好像已經離開了塵世很久。我什麼也記不起來了。我過了一段沒有意識的生活。
我躺在重症監護治療病房的一個床位上。這裏病人不少,都在痛苦地呻吟著,此外還有來來往往的護士們。其中一位是護士長,我從她身份的象征——一個掛在她脖子上的小圓鏈表——認出她是護士長。
病房裏還有誌願者。其中一位用一塊濕絨布給我擦臉和前額,並小心翼翼地抹幹。接著,她擦拭我的手、手腕和腳。她像是撫摩我一樣梳理著我的頭發。我沒有力氣說話或是對她這些細微體貼、讓我感覺稍微舒服一點的舉動表示感謝。她24小時守護著我,對我這麼個陌生人,她慷慨地給予了我24小時的撫慰與寧靜。如果我不得不給她取個名字的話,我會叫她艾麗斯,因為她讓我想起了寧波醫院的艾麗斯小姐。
艾麗斯是一位來自美國費城的女醫生,她在中國工作了十餘年之久。
她很像美國女作家賽珍珠(Pearl Buck)小說中的一個人物:一位受博大情懷和傳教士精神所驅使而離開自己的故土,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中國的芸芸眾生的西方女性。作為一個洋人,作為一名女性,她一定克服了千難萬阻。沒有人知道她在美國的生活曾是什麼樣,但是所有人都了解她在寧波醫院的生活情況。
剛開始時,人們接受她是迫不得已。那時,瘟疫、戰爭不斷,到處都是傷病員。她就像那些一意孤行引發戰爭的人一樣,頑強而堅持不懈地與死亡作著鬥爭。有時她勝利了,有時她失敗了,視乎戰爭的法則而定。她對傷病員的盡心和奉獻最終讓她贏得了那些哪怕是疑心最重的人的心。當有麻煩的病人需要治療時,中國人都會去找她而不是按照以往的習慣找一位中國醫生。
我就是這麼一個麻煩的病人,而且曾有那麼兩次:第一次她治愈了我因為飲用被汙染的水源而導致的腸道感染病;第二次她給我治療是因為我跑向阿媽時絆到了一塊大石頭上。我的右鬢角至今仍留有疤痕。
每年夏天,我都會去醫院感謝她。我們更多的是凝視著對方而不是顧著說話。她會問我一些簡潔的問題,她似乎有些難為情。她知道我去那裏是為了感謝她而不是去看病。她個子很高,以至於我看不到她的全貌。我的眼睛直視她時隻看到她的膝蓋。如果我想看到她的臉,我得把頭往後仰,就好像是看樹梢那樣。她會給我倒茶並準備了英國餅幹。我會坐在一把對我來說太高的椅子上,比她感覺更不自在,我會羞澀地垂著頭,望著自己搖來蕩去的腿。當我將她的那雙大腳與阿媽的三寸金蓮相比較時,我總是感覺想笑。
她走路一搖一擺的,像隻駱駝,這也讓我感覺很趣怪,當我與阿媽回傳教團時,我會模仿她走路的樣子。不過我經常想念她。她的體貼照顧,她那五顏六色的藥丸,還有她那梅子口味的糖漿,這一切似乎會在稍後的有關瑪麗·波平斯(Mary Poppins)的童話故事中重現。這些東西與中醫相比是多麼地不同,要知道中醫通常是原始的、憑經驗積累的。
艾麗斯小姐肯定不會用一種特別的綠鬆石,一種形如杏仁的“醫藥石”,在我的眼瞼四周摩擦來治療我的結膜炎;她會用那些清亮無痛的藥水來治療我的眼睛,使之重放光彩而不至澀痛、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