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到內在的某些東西正在發生不可挽回的改變,我再也不會舒心快樂,不會無憂無慮,甚至調皮搗蛋了。我想知道,那又圓又白的天津鴨梨——我記得有一天我曾用它來治療阿媽的結膜炎——當我把它帶到意大利時,它是否會失去它那神奇的、乳白色的透明質地和治療疾病的魔力。也許它不再會有那光滑圓潤的外表,而是會變得粗糙和四四方方的吧。
我思如潮湧,不停地想著這些腦子裏閃現的、無法回答的問題,直至我最終在高燒中睡去。
手術後的第四天,他們要我起床了。他們之前在床腳綁了一段繩子以幫助我站起來。我虛弱得就像隻小貓。沒有扶助,我動都動不了。在我的左乳房下方腫起了一大塊,感覺緊繃且異常疼痛,看上去就像是第三個乳房似的。
我感到非常沮喪。我想我永遠也康複不了了。生活似乎又一次在與我對抗。我想起了女兒尼科爾,她才5個月大。我很擔心我可能已經把我的壞運氣傳給她了,就像一種遺傳病。我甚至更擔心她會失去母親。
我想到了埃爾希(Elsie)。想到了我們之間簡短的見麵,想到我手術前夕她對我說的話。那天,院方已經要我簽署了一份同意手術單。埃爾希是同房的病友,她的身體正在康複。她感覺到了我的精神狀態,她走過來,小心翼翼地問我是否想找人說說話。之前她看見我簽署了那份文件,理解我的焦慮和感受。
她告訴我這是醫院第二次為她施行手術了。第一次手術後,她的病情有所好轉:她最終能毫不費力地購物和爬樓梯了。現在,她再一次感到呼吸困難,所以她不得不再做一次手術。她跟我說這話的時候是輕描淡寫地,幾乎是快活地說的。她最後說了一句:“我必須趕在你前麵先進去,這樣當你出來的時候,我就能跟你說說話了。”這是她對我說的最後的話。手術後我沒有見到她。她是在一個屏風後麵接受的手術。我瞥見一根鋼絲繩將她與床腳的一台機器連接起來。
那天晚上她死了。第二天早上,我看見了她丈夫的背影,當時他慢慢地走過樓道向太平間走去,他手上掛著埃爾希的包,他的頭低垂著。
埃爾希的死讓我深感悲痛。我一直情緒低落消沉,我想我永遠也好不了了。
我在醫院大概呆了兩個星期。一位名叫哈裏(Hari)的印度醫生負責我的治療。他的話語以及他的印度哲學幫助我恢複了心態。他告訴我說,一切都已過去,我們得有耐心,因為疾病、痛苦和快樂都是生命的輪回,都是我們需要以一顆平常心對待的東西。他對我說,思想就是好與歹、善與惡的活動中心。治愈好身體是不夠的——首先得將思想治愈。他慢悠悠地說著,仿佛在上一堂瑜伽課。他握著我的一隻手,坐在我身邊。他要我幫助他並且解釋其中的原因。他不緊不慢地說著話,根本不像其他醫生那麼急躁。他花了大量的時間與我在一起。他告訴我說來年就要回印度——他在英國已經呆了差不多10年了。他的存在和陪伴給了我思想的平靜,幫助我恢複了心態。據我回憶,我送給了他一本福斯特(EMForster)所著的《印度之旅》(Passage to India)。
伊薇特(Yvette),我在米蘭的一位法國朋友,是我與外界聯係的紐帶,她寫信告訴我女兒的情況。她告訴我說,她母親已經從巴黎來到米蘭,所以現在有她們兩人來照顧我的女兒。我感動地想,尼科爾身邊有一個外婆了。她還告訴我,尼科爾已經出了五顆牙,她把那些牙稱作“小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