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1(3 / 3)

她的家人把她送上了駛往意大利的船,並向她保證說有人會在目的地來接她。這次航行曆時70天,當她到達那不勒斯港口時,並沒有別人信誓旦旦說的那樣有人來接她。她來到了一個陌生的、語言不通的國家,獨自一人。意大利當地的報紙用頭版頭條刊登了一位“成為孤兒”的中國小姑娘的消息。但是,即使那時,小小年紀的她也非常有主見,她拒絕了所有當地家庭收養她的好意,於是她被送到皮埃蒙特的一家機構由嬤嬤們看管。她很快發現,她想象中的那家類似於寄宿學校的“機構”實際上就是個孤兒院。

幾年後,當她16歲時,她才與父親相見,而他早已在意大利開始了新生活,另組了家庭並有了孩子。不過,這次見麵並沒有期待中的那種溫馨和心怡。“當他來看我時,”她開始說道,“我曾期待他會很和藹地說,‘別擔心——從現在開始我來照顧你’這種話,但是他根本沒有說。他隻是談了自己的困難。所以,我所做的就是徹底與他斷絕了往來。”她繼續說道,“有人說我反應有點過於強硬了,但是我經曆了那麼多困苦,而他見到我時隻是大談特談他自己的麻煩和問題,所以我就徹底放棄了。我是說,我們從來就沒有過任何關係,不過不管怎麼說這都會有點怪異。”她的人生故事有時也充滿了童話色彩。她出落成了一位俏佳人,在熱那亞,她結交了一位侯爵。通過他,她認識了自己未來的丈夫,一位英國紳士。盡管她個子矮小,但是她還是當上了一名模特,她把自己那自然卷曲的頭發拉直了,剪短了,盡量突出自己那與眾不同的東方外表,這一招很奏效,她獲得了成功。在時尚界的關係和資源隨後讓她走上了公關之路,她先後在巴斯勒(Basile)和切拉蒂尼(Gherardini)等著名設計師那裏從事公關工作。

何韻竹和丈夫育有一女,待女兒長大後,她開始從事寫作。她的第一部小說《水墨中國》(Inchiostro di Cina),描述了她在中國的童年和在意大利的人生經曆。初出茅廬的她沒有什麼可顧慮的,她把手稿寄給了幾家出版社,最終這部處女作被專注於女性作家作品的Tartaruga出版社所采用。隨後,這部小說由意大利著名出版集團蒙達多利(Mondadori)以平裝本發行,該集團後來陸續出版了何韻竹的所有作品:《通往上海之路》(Passaggio a Shanghai),這部小說描寫了她父母親的故事;《世外桃源》(II mondo oltre il fiume dei peschi in fiore),一部關於她闊別中國30多年後重返故裏的作品;還有一本關於中國食譜的書,書名叫《稻米不長在樹上》(II Riso non cresce sugli alberi)。當她的書作出版發行時,她應邀參加了意大利著名脫口秀節目“Maurizio Costanzo show”,她那嚴肅而機智的對話為她贏得了口碑,她應邀先後上該節目達18次之多。

今天,何韻竹滿腦子都是關於中國的消息。她剛剛結束為期三周的中國之旅,不過,自她離開中國來到意大利的近40年來,這也才是她第二次重返故裏。她解釋說,她的第一次故土之行與這次大不相同。“我去尋找我童年的地方。我想尋根,尋找我的學校,尋找在那裏長大的傳教團。那次的旅行是非常私人化的。”一路上,她去了很多地方,先是到了北京和西安,後來去了她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上海。在那次中國之行前,她一定有某種預兆,即中國不會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樣子,因為她是那麼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她原來的生活中去。“那本來是很令人震驚的。那不是我記憶中的中國,所以在內心裏我準備好了去接受現實。”

經過了多方調查和探尋之後,她找到了她在那裏生長的教堂和學校。“我什麼都認不出來了——除了台階的顏色,我記得那些台階很高的。這就像一個我無法拚湊起來的拚圖。我的情感嚴重受挫,因為現實與我記憶中的是那麼地不同。當你意識到你的部分記憶隻是存在於你的腦海裏,你所看見的一切告訴你說你錯了,你會感到糟透了。你必須接受你不得不改變之前你一直保留在心中的部分人生。”

第一次的中國之行是個艱難的旅程。她並沒有想去尋祖歸宗。“教堂的那位牧師說不要去尋找任何人,”她解釋道,“經過漫長的歲月,已經有太多的事情發生了變化。我聽取了他的建議——我努力地接受現實。這次旅行不痛快,”她補充道。“我意識到有太多的東西一定不能去尋找。”

也許因為第一次痛苦的故土之行的緣故,何韻竹最近一次訪問中國有了一個不同的目的:“我想像中國人那樣生活。”不過,她發現,像這樣的生活並非易事。“很疲憊——為了爭取一點小小的空間你得始終像打仗一樣。當我乘坐地鐵時,擁擠的人流根本讓我下不了列車!到處你都聽見大喇叭喊著:‘不許隨地吐痰!不許隨地亂扔紙屑!不許大聲喧嘩!’……就連所有的自行車——好像它們不會撞到人似的橫衝直撞。人們自始至終就像打仗一樣!”

不過,她也發現了不少積極的事物。“他們在天安門廣場上空放飛漂亮的風箏,你在淩晨四點鍾就可以在那裏看到用蒸汽鍋裝著早點賣的人。那個氣味可真是美妙極了。”談話中,她經常提起中國的氣味和香味。在她的第一次中國之行中,當30多年的闊別,眼見的一切已經喚不醒任何記憶時,正是氣味把她帶回了童年。

當她談到那些人民的意誌和堅忍,談到他們生活中那難以置信的困苦,她的言語中充滿了深深的敬意和欽佩。她提到她去了一趟泰山,從中天門至岱頂相對高差1300米,往返需要攀登近14000級台階,她看見一位老人幫人挑東西到山頂,而費用不過15塊錢,而他每天要這樣往返許多次。“中國人民是那麼地堅強——他們經曆了那麼多的困苦,而他們從不抱怨。”也許這就是她在年輕之時給自己起名韻竹時所希望擁有的那種力量。現在,當她回到了沒有那麼擁擠、沒有那麼令人疲累的米蘭時,她可以有大把時間來寫下一本有關中國的書。“這本書將講述許多不同的事情。幸運的是,我可以慢慢地寫,因為中國的事物的變化實在是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