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終於很想把它找出來。
鬼總是躲在人多的地方,人都有影子,隻有它沒有影子,應該好找。可是不,人一多,影子就多,哪知道這個那個是誰的影子。
鬼為什麼沒有影子呢?人們發現,鬼本來就隻是影子,影子哪裏會有影子?鬼,整個兒是平麵的,滑溜溜一坦平的,立體的多側麵的才有影子,像它那樣沒有凹凸沒有體積感的東西才夠得上是個鬼,才叫鬼。鼻子、嘴巴在一個平麵上,耳朵、眼睛在一個平麵上,前額和後腦勺在一個平麵上,沒有手掌手背的分別,沒有胸部和背部的分別,衣服是沒有皺褶的,鞋子是沒有鞋尖鞋跟的……總之,在鬼身上,沒有光和影,沒有遠和近,沒有深和淺,純粹是一張紙剪出來的,紙還有影,鬼絕對沒有影。
這時候,鬼聰明就顯本領了。鬼混來混去,很自然的在人群中發現幾個多少有點鬼氣的人和對鬼氣有偏愛的人,對他們施戴高帽子、灌迷湯……直到稱兄道弟等等的這些鬼本領,安安穩穩地混在他們中間,混得很舒服,甚至有雅興大寫它的歌詠風暴海嘯過後碧藍天空的情懷,甚至暢談它的頗有理趣的“要求證據,就是不需要證據”,“解決小問題,本來比解決大問題還難”等等高論,真是比人還人,比鬼還鬼。
當然,多數人還是想把它馬上找出來,趕出去。
鬼的鐵哥兒們發話了:“他(應該是‘它’)很透明的,透明的哪裏有影子,別再找了。”
鬼笑了,笑所有想找出它的人,也笑成為它的鐵哥兒們的人,你們知道不知道自己是人還是鬼?
鬼就是鬼,對於鬼,人、鬼的區別很嚴格。鬼清楚知道,人是它的最大敵人,人對鬼是毫不留情的,它不能不提防人,而提防的唯一辦法是害人,人給害了,還能做什麼?人很多,先害哪些人好呢,自然是那些對它特別警惕的人,這撥人成了它加害的首選。這並不難,看準一個機會,用上一個小小的鬼計,被毒害的那撥人一個個頃刻間成了差不多就是鬼了的黑鬼,不但親戚朋友,連自己家裏的人都遠遠避開他們,高天厚土之間,簡直沒有他們立足的地方,哪裏還有什麼心思來警惕鬼,更談不上對鬼怎樣怎樣了。鬼也真太毒了,被害的人數上千上萬,這一下引起了更多人的警惕,不除掉這鬼,日子沒法過。於是眾人下決心來一次地毯式的排查,都知道鬼總是混在人堆裏,人多影子多,影子多就不容易分別這個那個是誰誰的影子。有人堆的地方都仔細查看,人們行動起來了。
鬼計多端,它早有準備。要跟人紮堆,先要有人願意,這也不難,讓一個人鬼迷心竅,它的辦法可多著呢。某甲是京戲票友,就這麼誇他:“梅蘭芳有梅派,沒好久就會有個票派,你是票派的開山老祖呀!”這個是愛唱歌的,當然就誇:“帕瓦羅蒂第二,不,不,應該是中國的帕瓦羅蒂。”這位喜歡看報,愛剪剪貼貼,居然拚出一部書來,鬼就讚美:“四書之外,就是你這部書,五書,第五書,當之無愧。”……就這樣,日子久了,本來沒有鬼氣的沾上鬼氣,本來多少有點鬼氣的鬼氣更濃,甚至拍著胸脯:“我就是鬼的鐵哥兒們。”鬼就這樣安排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人堆,可以順順當當地紮堆了。
為了應對排查,紮堆在一塊說說笑笑,站著不動,誰有影子誰沒影子很容易看出來,鬼又想出個鬼花樣,跳起一場人鬼混雜的亂舞,那些離不開鬼的老兄老弟們中了邪般地一頓狂跳,竄來竄去,地下的影子斑斑駁駁,搖晃成一片黑煙,誰看得清,誰知道哪個有影子,哪個沒有?人們又給鬼蒙了一次。
有沒有辦法讓鬼單獨站在一個人人看得到的地方,不讓它再鬼混下去,可是,不先找出它,哪裏來的單獨?總不能讓凡是紮成一堆的一個一個輪流站出來讓大家看他有沒有影子。
鬼還在舒舒服服地鬼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