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1980—2008) 8.啞禽(1 / 2)

第三輯(1980—2008) 8.啞禽

睡得香甜,是小鳥們的美德。在它們的本性裏有那種可貴的素質,能夠在太陽將出未出之際準時醒來,隨即開始啼叫,就像從什麼不可知的地方背來一包又一包有用和無用的廢物,終於到達終點那樣,出於心理的,更多的是生理的需要,齊聲鼓噪起來。

這種有益健康的聲帶運動是不可缺少的,鬧哄哄的這一陣陣吱吱喳喳,為晝夜交替完成後的寂靜帶來熱烈氣氛,它們的歌聲混合著喜慶和送終告別的隆重與沉痛。經驗豐富的詩人聽到了,眼睛裏就像揉進了胡椒麵或別的什麼粉末,流出了類似眼淚的水滴,用鼻子著力地抽吸著看不見的什麼東西,以表示對小鳥們熱誠的讚賞和從中體驗到某種深奧的哲理的喜悅。

緊張的喧嚷,需要充沛的精力,一睜開眼馬上就投入神聖讚美詩的合唱,這行動本身就值得嘉許。然而,單純的嘉許不算嘉許,一種嘉許必須伴隨一種譴責。正好,這裏就有一隻小鳥,不喜歡香甜的睡眠卻喜歡胡思亂想,通夜不合眼,自然也就不可能參加合唱。瞧,它總是側著頭用懷疑的眼光看大夥兒全力以赴的合唱,真不知它是怎樣想的!可以斷定這不是一隻好小鳥,不能恪盡小鳥的光榮職責,卻是在敗壞小鳥們賴以生存的好名聲,怎麼會有這樣的小鳥!

把夜晚當做白天,白天又還是白天,這怪物隻有個白天。在同伴的鼾聲或歌聲裏,成天把熱病的眼睛睜得大大,二十四小時不停歇,一定是在想什麼,可有誰知道它想的是什麼!夜色迷茫裏它東張西望,大天白日裏它隻管搖晃腦袋。各種美妙的享受:沉沉甜睡和啄食小蟲、碎米這樣的美餐與它無緣,詩意盎然的黎明時分與它無關,一味的精神恍惚,從不想加入莊嚴神聖的合唱,居然還敢用它那充滿疑惑的眼睛,帶著疑惑甚至嘲弄,冷眼旁觀大合唱的盛大場麵。

同伴們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都忙著避開它,都知道它的冷漠傳到自己身上就會引起騷動,心神不寧會使羽毛一片一片掉下來,露出羽毛底下需要保護的皮肉。而它,還是冷漠,還是沉默,歡歡喜喜歌唱著的一群,認定它的冷漠和沉默就是背叛。

誰能容忍對神聖讚歌的肆意侮辱!去掉它呀,去掉這不合群的怪物。如同一陣烏雲壓向一片樹葉,它被驅逐了,因為它沒有唱,也不問它是不能唱呢還是不想唱。

小鳥們,你們是不是太性急了?耐煩等待明天吧,到時候,它會唱起來的。就算唱得不合拍,就算是另外一種唱法,可它畢竟是一隻小鳥,它不能不唱。

一天,小鳥們發現它獨自在唱。起先,它們隻注意它唱得像不像一支歌,沒有注意到它嘴上的血,到它們發現時,立刻議論紛紛,一陣沸沸揚揚的吱喳之後,形成的一致看法是:它唱的不是歌,嘴上流的也不是血,它沒有受傷。

極少數的意見認為:它可能受了傷,但肯定是它自己不小心碰傷的;它唱的也可以說是歌,不過既然我們都不愛聽,也就不能算是歌了。極少數總是最正確的,總是得到大多數的附和。

因此,它仍然是隻啞禽。鬼是沒有影子的鬼是沒有影子的

有一次,人們發現有一個鬼混在活人中間,決心要把它找出來,趕出去。

鬼,是有“鬼聰明”的,它裝得和人完全一樣,還比人更機靈,很難區別。

不過,鬼也有鬼的弱點,它既然不是人,算不上是個真正的實體,它是沒有影子的。根據這一點,把它從人群裏找出來並不難。

鬼的本性是不害人就過不得,本來嘛,它不害人,人們甚至忘記它的存在,可它又還有一種好顯本領的本性,可它那本領卻隻有一樣,就是害人,要是都隻是些給人添點小麻煩的惡作劇也就沒有必要管它了,偏偏它總愛鬧大的,要害死十個八個,要上百上千地給害得生不得死不得它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