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羊的凶殺案 (1)
【1】
今天下了很大的霧,我慢慢地走在夢境一樣的馬路上,天不懷好意地陰著。
進了公司,走到洞穴一樣的工作位上,重重地坐下來,椅子發出呻吟,有人朝我的方向張望,我低下頭,發現桌子上放了一封信。
這不是廣告信,因為信封上是手寫的地址,不是打印的。那個人的字體歪歪扭扭的,但是看起來每一筆都充滿誠意。
這字體,我有些眼熟。
我小心地拿起信看了看,然後撕開。
裏麵隻有一張巴掌大的紙片,是那種每個小賣店都有賣的紅格信紙,信紙的背麵用黑色的筆畫了一隻羊。
畫畫的人水平不怎麼樣,頂多是個學前班簡筆畫水平,但能看得出來他的畫和他的字一樣認真,羊的眼睛的位置貼了一個小紙片,是一隻人的眼睛。很明顯這眼睛是從某張照片上摳下來的。
於是,這隻死氣沉沉的羊被賜予了一個詭異的靈魂。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這眼睛看起來似曾相識,隻是它在我的記憶中東躲西藏讓我不得要領。
經過一個上午魂不守舍的回憶,我終於猜到了給我寄信的人是誰。
我決定下午不上班了。
我回到了老房子,老房子是我家住樓之前的平房,若幹年前,住樓房是一件比較牛的事情,恨不得敲鑼打鼓弄得街知巷聞。那時候我十來歲,對於上樓除了有一種虛榮的喜悅更多的是不舍,因為我最好的朋友都住在這裏,我上樓之後離這裏會很遠,我舍不得他們。
尤其是那個張石三。
張石三是我們這裏有名的搗蛋鬼,偷西瓜,用彈弓子打人家玻璃,拔光人家公雞的羽毛等等事件,讓張石三聲名鵲起,我以能每天跟他一起玩為榮。
一起調皮搗蛋挨打受罵的孩子總是能滋生出比其他玩伴更多的感情。我總能記起當年臨走前,我們坐在門前的石凳上,他穿著藍色的褂子,低著頭,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神采,我拿出一個鐵餅幹盒,裏麵是我贏來的玻璃球,不粘膠,還有幾輛支離破碎的小汽車模型,這在當年是我全部的家當和寶貝。
我說:“我要走了,這些都送給你。”
他說:“你還回來嗎?還能來找我玩嗎?”我看到他的眼圈紅了。
我剛要說話,他卻號啕大哭起來:“我知道你不會回來了,你要是能回來就不會把這些寶貝都送給我了。”說完抱著餅幹盒子跑了。他的哭聲很大,我和他玩了這麼久,即使石三爹騎在他身上用雞毛撣子拚命地打,也從沒見他哭過。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故作成熟地揮手告別。
站在他家門前的時候,我舉著手很久都沒有勇氣敲門,還是那個黑色的油漆斑駁的大門,裏麵似乎關著我童年所有的快樂回憶,我總覺得門一開就能看見那個有著小豁牙子的張石三,他會用袖子,抹一下鼻涕,然後帶領我“南征北戰”。
但是我知道,這永遠都隻能是回憶了。
我站在門外許久,腳下的煙蒂越來越多,天漸漸黑了,我依然不敢進去,這時候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精瘦老頭,彎腰提著水桶,走了出來。
“張伯……”我怯怯地叫了聲。
“你是……小朗?”老人抬起枯枝一樣的手,拉住我。
“好多年沒見了,你怎麼來了?”老人的眼裏馬上就有了淚。
我知道張伯一定以為我是來找石三的,張伯以為我並不知道石三已經死了,也許這個善良的老人還在權衡如何把這個多年前的噩耗轉告給我。
我忽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其實我來這裏隻是想偷偷地確定一件事情。
“張伯……我來看看石三。”我隻能無恥地裝作不知道這件事。
張伯的眼淚馬上就掉了下來:“石三他……”
我裝作驚訝,裝作不解,裝作不知所措,裝作無法承受,我非常痛恨我自己的虛偽與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