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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好眠。陸折專門定了鬧鈴,七點鍾起,吃完飯準時八點下樓。
走之前他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吉他,伸手撥動了兩下到底還是放下了。
三個崽崽連著幾天都沒曬到充足的陽光,一個個有點蔫蔫的,沒來得及坐進粑粑的衣服口袋裏,粑粑便跑了。
三個小家夥捶足頓胸,氣得跺腳。
幸好今天天氣很好,少見的春日暖陽,他們三個齊刷刷飛到掛在陽台晾衣繩上的鳥巢蕨裏,躺在綠色修長的葉子上,撅著肚皮翹著二郎腿。
陽光一點點照過來,瑩白玉潤的小身板像是人類的太陽能發電板似的,接受熱量,轉化能量。
與此同時,陸折踩著台階走下去。向陽小區老有老的好處,至少綠樹成蔭,快要到來的夏天不管走到哪裏都有陰涼。
陸折的車停在小區外麵馬路上。小區沒有地下停車場,市政府在馬路上專門為小區劃定了停車位。
上了車,拽了張紙巾擦了擦後視鏡……一輛低調的邁騰從外麵大路上駛了進來,從陸折的車前掠過,而後停在了後麵。
陸折回頭看了眼後排上擺放的鐵盒子,以及洗幹淨的道袍。
再回頭擰動鑰匙,發動車輛,擺了一把方向盤拐彎朝前開去。
這時,漂亮的細腿從方才那輛邁騰上伸出來,另一隻腳緊跟其上。
白色道袍揚起弧度,連菀施施然落地站穩,抬眼看著這個破舊小區。
芙蕖從另一邊走下來,照舊穿得十分妖嬈。
馮太太從副駕駛座上下來,緊張地湊到芙蕖耳邊說:“我就不上去了吧。”
芙蕖笑盈盈道;“我今天親自出馬你還怕什麼?”
說完,扯著馮太太的胳膊往裏走。
連菀跟在後麵。上樓時,花蛇悄悄從連菀袖子裏爬出來,順著布置在外牆的水管徑直朝上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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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去妙蓮觀,陸折的心情多少有些起伏。
其實也就去過兩次,路線便深深印在腦海裏。工作日去丹江邊遊玩的人很少,去妙蓮觀的人更少。
陸折把車照例停在山下,抱著鐵盒和道袍一路沿著青石板路繞崖而上。
兩天前才下山,好似兩年前下山。
沿路的樹木在風災中倒下的還能活的已經被人扶起來,折了沒辦法活的被人砍去做了柴火。
一路上碰到的全是妙蓮村來觀裏維修房子的村民。
剛繞上崖,便看見道淳一個人孤零零地蹲在山門口,目光幽怨,眼圈泛紅。
陸折不由地笑起來,舉了舉手裏的道袍,“你不會因為我穿走了你的道袍就傷心成這樣吧。”
道淳眼前一亮,然而迅速暗淡下來,他站起來扭捏地說才不是。
陸折往裏看了看,並未見連菀的身影。
道淳從陸折手中接過道袍,說:“師父在盯著他們修三清殿的屋頂。”
陸折嗯了下,抬腳往裏麵走。
靈官殿依舊,中庭依舊,中庭的旱蓮樹上零零散散掛著幾朵未被那日狂風吹掉的花。因葉子還未抽出,整棵樹顯得有些蕭索。
老道長別看年齡大,眼神特別好,一眼就看見從靈官殿裏走出來的陸折。
他嘖嘖兩聲,一時拿捏不住陸折來的原因。難道真的是為歸還道袍?
陸折朝老道長遠遠地打了聲招呼。
老道長兩腿分開跨在屋脊上,拱手回了個禮。
三清殿之前被黃沙覆蓋的瓦片悉數清理幹淨,隻剩屋脊拿到梁破損嚴重,幾個人正在小心翼翼地修複。
偏殿內,陸折把鐵盒子推到老道長麵前。
老道長一愣,“這是什麼?”
陸折打開鐵盒子,裏麵塞了滿滿的錢。
老道長更糊塗了,“你也不用如此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吧。不過是住我道觀兩日,任誰來我都這麼做。”
陸折笑著搖搖頭,表達了三層意思。
第一,這錢是母親生前留給他的,他長這麼大沒盡什麼孝道,受之有愧。
第二,他想用這些錢請老道長為過世的母親、父親以及爺爺做一場法會,超度亡靈,慰藉生人。
第三,他前幾日在妙蓮觀受到老道長的照顧,再加上道觀受損,他想用這些錢盡一點綿薄之力。
老道長瞅著鐵盒子裏的錢,沉吟不語。這些錢可不是小數目,雖然陸折把理由講得很有道理,但他不能拿。至於超度法會,他可以免費幫忙。
陸折抿了下唇,“我拿了錢就是打自己的臉。別的人我不認識,也不相信。”
說著就往外走,老道長喊都喊不住。
還是道淳腿腳快,急忙追過去。
山門外,道淳氣喘籲籲地說;“我師父說,法會之事請陸施主放心。這錢先放他那裏,待哪天你想用便過來拿。”
陸折沒吭聲,過了一會,他問;“那個,怎麼沒見祖婆婆?”
不問還好,道淳當即嗷嗷哭起來,嘴裏烏拉烏拉地狂噴一通。
聽了好一會陸折才聽明白。原來昨天祖婆婆就帶著花道長大清早下山了。那時候天還沒亮,道淳壓根不知道。
“原來花師弟沒來的時候,祖婆婆去哪裏都帶著我。現在他搶了我的位置……他就會一味地討好祖婆婆,笨蛋,討厭鬼,煩人精……”
陸折聽得頭大。他才不管師兄弟的“愛恨情仇”,他隻知道他巴巴地跑來道觀,結果人家下山了。
“祖婆婆下山做什麼?”
道淳搖搖頭,“我不知道。但自我出生就沒見過祖婆婆下山。肯定是非常緊急之事。”
道淳說了一句後便又嗚嗚哭起來。
陸折哄道:“說不定我在城裏遇到他們。會把你的憤怒轉告給他們。”
道淳眨了眨眼睛,“非常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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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之外的花蛇狠狠地打了個噴嚏,長長的蛇尾差點沒纏住欄杆掉下去。
他張了張嘴,悄無聲息地爬上二樓最左側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