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救夫
“顏惜——”一聲傷心欲絕的嘶吼,響徹夜空。
風夜凜緊緊地抱住懷裏嬌小輕盈得好像隨時都會像一片羽毛飛走的身子,臉埋在她的頸間,無聲落淚。滾燙的淚滴滲進她的衣領內,可那濕潤的肌膚終是慢慢地變得冰冷起來。
所有的傷,所有的悔,都在那一聲聲壓抑的哽咽中。隻是,不管怎麼悔怎麼傷,離開了的人都不會再回來。世界上,缺少的那種解藥,他偏偏就服了那種毒。
寶兒眼中浸泡著淚水,但是第一次敢透過婆娑的淚眼看著這個人,不知道為什麼,孩子突然覺得他不可怕了。娘說,寶兒以後要很乖很乖,很聽這個人的話,要讓這個人快樂起來。娘說的話,他不懂,可是娘跟他說過,快樂就是想要笑,不想哭。
他看到了大顆大顆的眼淚,從這個人的眼中落下來。於是他知道,這個人不快樂。而娘說,他要讓這個人快樂起來。
稚嫩的頭腦還不懂得思考,不知道怎麼讓這個人快樂。他記得每當自己不高興的時候,娘就會抱著他,輕輕地拍他的背。他把頭貼在娘的頸窩,慢慢地,就不會流淚,就不會難過了。
他從地上站起來,伸手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水。邁開兩條小腿,走到風夜凜的身邊。猶豫了一下下,他顫抖著兩條細小的手臂將它們伸出來。
在所有人瞪大眼睛的注視中,孩子的手臂輕輕地環住了風夜凜的脖子。
傷心欲絕中的風夜凜一驚,猛的抬起頭來。就在這一刹那,一隻小手用力地掰著他的脖子,想將他帶到自己的胸前。
風夜凜不由得一愣,然後,自己的頭就被摟到了孩子熱熱的胸口。繼而,一隻小手輕輕地拍撫著他的後背,嘴裏奶聲奶氣地喃喃道:“不要哭,不要哭……”
風夜凜完全呆住了,臉貼在孩子的胸前,連眼睛都不會眨。這種姿勢,隻有很小很小的時候,從母妃的身上得到過。隻是很偶然,記憶卻那樣的深刻。奶聲奶氣的稚嫩聲音沒有那種溫柔慈愛,卻將他心底最深的傷和痛勾了出來。一時間,人生所有的傷痛都源源不斷地湧了上來。
“啊——”風夜凜大吼一聲,一把將孩子抱住。這個一向強勢且邪魅的男人,抱著孩子小小的身子,哭得像個孩子。所有的仇恨,所有的執著都在這一刻瓦解殆盡,唯有孩子那散發著奶味兒的溫熱身子,能夠讓心底那撕裂的疼痛暫時緩解。
在這一刻,風夜凜開始覺得,自己的世界塌了,連一片瓦都不剩。
纏住孩子細瘦腰肢的手臂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用力,孩子的臉因疼痛皺成了一團,卻還是輕輕地拍撫著他的後背。娘說過,他也試過,每次很難過哭完就不難過了。
男人撕心裂肺的哭聲,喧囂了偌大的皇宮。黑夜不再鬼魅,而散發著悲哀的氣息。在那不再壓抑的哭聲中,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濕了眼眶,甚至跟著哭出了聲音。
一片哭聲抽泣中,唯有孩子喃喃地念著“不要哭”。那軟軟的聲音像母親溫和的大手拂過心田,讓人忍不住落淚,然後在落淚中慢慢地安了一顆傷痛的心。
風夜凜似乎要將自己的心都哭得從眼淚流走,孩子的小手像一把鑰匙,開啟了他怨恨的大門,也開啟了悔恨的大門。所有的偽裝,都傾塌在孩子並不寬大的懷抱裏。
心,碎裂一樣疼痛。曾有多少次機會,他可以帶著這個女子,帶著這個孩子,過著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幸福日子。可是,他一次次殘忍地踏碎了那個女子脆弱的心,一次次看著她淚流滿麵心碎而好不留情的離去。
曾多少次,這個孩子躲在角落裏,怯怯地看著他。那帶著害怕的眼中,還帶著明顯的深深的渴盼,可是他視而不見。甚至一再地以他為要挾,逼著顏惜去做她不願意做的事情。
而現在,這個孩子用稚嫩的懷抱,像一個慈愛的母親收藏著他那深不見底的傷,小心翼翼地撫慰著那疼痛的傷口。這一切,讓悔恨像一條毒蛇,在風夜凜的心上肆意啃咬。
慢慢地,隻剩下壓抑的抽噎。但孩子喃喃的話語,不曾停止。那隻小小的手,始終不停地拍撫著他的後背。即便他的眼中,也浸泡著淚水,他還是牢記著娘的話。
終於,風夜凜緩緩地抬起頭來,胡亂地拭去淚水。伸手,緩緩地撫上了孩子小小的臉兒。孩子瑟縮了一下,很快就靜靜地任由他的手在自己的臉上遊走。
緩緩地,風夜仲走到了他的身邊。沉默地站著良久,才低低地開口。
“你知道嗎?寶兒……其實是你的孩子。你讓人封鎖了顏惜的記憶,也封住了她跟我的相遇。但其實你一直不知道,惜惜心裏的那個人,從一開始就是你。所以,她才一直沒有記起來。我跟她之間,從來就沒有過不該有的關係。孩子,是你的,是顏惜為你留下的血脈。”
這,或許會成為他日後唯一的安慰。那麼深的傷,怕也隻有這個孩子能夠慢慢地撫平。上天對他,總算不至於太過殘忍。隻是,對惜惜太殘忍了。
風夜凜扶住孩子的手在劇烈的顫抖,破碎了的心如在寒風中的葉子,也在顫抖。顫抖之後,是席卷著疼痛的欣喜。
猛的,他再次一把將孩子抱住,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這是我的孩子,這是顏惜給我生的孩子!顏惜……這兩個字,似箭,將他破碎了的心再次穿透,疼痛得幾乎站不住。他將大部分重量轉移到孩子的身上,唯有這樣才不至於倒下去。
孩子伸手拭去他的淚水,一下一下,擦得極仔細。
風夜凜抬頭,看著那雙水彎汪汪的大眼睛,仿佛看到了那個總是哀怨傷心地看著自己的女子。他從來沒有注意過,這雙眼睛,其實跟顏惜很像。他這樣看著他,就像顏惜在溫柔地凝視他。
幾乎撐不住的身子,似乎又有了一點力氣。這雙默默凝視的眼睛,一點一點地將力量注入他的體內。
他跪在地上,將顏惜嘴邊的血跡抹去,然後將她抱起來。低下頭,溫柔地對著孩子說:“寶兒,我們走。”
孩子抬頭看著他,兩雙眼睛就這樣對上了。然後,孩子身後抓住了他的衣角。
“等一下!”風夜仲突然出聲,喊住了他們。“小德子,宣讀聖旨!”
“是,皇上!”小德子清了清喉嚨,尖而細的聲音響起。“二王爺接旨——”
所有人的視線都齊刷刷地看過來,眼中是不解。
風夜凜停了下來,但並沒有回頭,也沒有要跪下來的意思。
“二王爺,接旨啊。”小德子不由得開口催,偷偷地看向皇上的臉。
“小德子,算了吧,繼續宣讀。”
“是!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龍體違和,故傳位於二王爺風夜凜,欽此!”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地伸手掏耳朵。
風夜凜豁然轉過身來,瞪著風夜仲。“什麼意思?”
“從今天起,你就是這萬裏江山的主人了。”他本來想說,但願這是你想要的。可是看著他懷抱裏的顏惜,終於沒有說。上天的對他的懲罰,已經夠了。
“你在用這種方式挖苦我?”因寶兒而好不容易舒緩一點的疼痛,又在瞬間劇烈起來。
“沒有。”風夜仲走到他的麵前,真誠地看著他。“坐上這個位置,我懂得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那麼,我想你也會在這個位置上,想明白這一切的。”
“不需要!”
風夜仲沒有理會他,拂袖轉身對著眾人大聲道:“還不參見皇上!”說著,自己率先跪了下去。
“五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聲聲高呼響徹夜空,宣告了這萬裏江山再立新君。
“二弟,保重!”拍拍他的肩頭,在眾人的驚呼中,拉著文靜施展輕功離去。
萬裏江山又如何?始終不過一場繁華。若能將心愛的人擁在懷裏,市井小民也同樣快樂一生。
隻是,終究有些人的人生,注定了遺憾。
漫漫長夜,終究被黎明撕破。
當第一縷陽光劃破黑暗與寧靜,照亮天地。風夜凜覺得,自己在那一刻,已經死了。他從來沒有好好地注視過的人,靜靜地躺在水晶棺內,不言,不語。
懷內的孩子熬不住困,陷入了夢中。那貼在胸前的小臉,傳遞著令人顫抖的溫度。唯有緊緊地抓住這一抹溫度,才能苟延這殘生。隻是,這暖暖的溫度,始終無法再傳進心裏去。那顆一向冷硬的心,已經跟顏惜一起,放在了水晶棺裏,冰冷一片。
怕過低的溫度冷到孩子,他理了理孩子身上的錦被,又收緊了手臂。臂彎裏的這一點重量,是他活下去的理由,是他唯一還能夠抓住的。除去躺在水晶棺裏的人,如果說還有什麼對他來說是重要的,最重要的已經在他懷裏。
因為他的動作驚擾到了,睡得並不算安穩的孩子緩緩地睜開眼睛。迷蒙的眼睛緩緩地移動,然後跟他的視線對上。有那麼一瞬間,懷裏的身子僵住了。
“醒了?”他溫柔地開口。
孩子愣愣地看著他很久,都沒有說話。這個人好溫柔,對他來說卻是陌生的。
“叫爹。”是爹,不是父皇。如果還可以回過頭去選擇,他隻願做一個平凡的男人,守著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這個事實像最犀利的劍,深深地插在他的心底。血流不止,傷口也永遠都不會愈合。
孩子看著他,抿緊了嘴兒就是不開口。
風夜凜抬起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溫柔地哄道:“叫爹。以後,我會很疼很疼你。叫爹,好不好?”
似乎,隻有從這嘴兒裏喊出來的一聲“爹”,才能標明他還存在於這個人世間。
孩子卻依然一動不動,看著他的眼神就好像看著陌生人。昨夜那個將他抱在懷裏安慰的孩子,好像隻是一場幻覺。
風夜凜勾起嘴唇,苦澀地笑著。心裏的痛,幾乎要將他擊垮。“也對,我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喊。我欠你們母子的,實在太多太多了。他們肯將你留在我身邊,我就應該感謝天恩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