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所有的酸與楚吞下去,拍拍孩子的頭,緩緩地站了起來。“走吧。”
他還留下了一堆的爛攤子,需要他這個心死了的帝王去處理。萬裏江山盡在掌中,可是為什麼,他覺得自己一無所有?
不!他還擁有身邊的這個小人兒,這是他唯一還有的!
他慢慢地,走出了水晶宮。外麵強烈的陽光刺入眼中,天地間一片明亮。可是唯有他自己知道:有的地方,卻永遠都不會亮起來。
身後,突然響起細碎的步履。他還沒轉過身來,一個小身子就竄到了他的身邊。一隻小手,滑進了他的掌中,帶來暖暖的溫度。
他一愣,繼而辛酸得想要落淚。大掌揣緊,密密匝匝地將孩子的小拳頭包裹起來。一彎腰,又將孩子抱了起來。那細瘦的手臂,自然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哪怕,他終究沒有聽到那一聲“爹”。但可怕的冰冷,因脖子間的小手臂而一點一點地退去。隻是,死了的心,如何複活?
抱著孩子,迎著朝陽,他邁開了步伐。
行進中,鎖骨的地方貼上來一顆小腦袋。脖子間的手臂也收緊了,調整成溫馨的姿勢。
男人苦得落下苦雨的眸子裏,閃過一點甘甜。第一次,一向憤世嫉俗的男人,在心底默默地感謝上蒼。
忍不住,在孩子的額間,親了一下。滿滿的父愛,胸口已經裝不下。
仿佛感受到他的心情,孩子的臉貼得更緊了。散發著奶味兒的呼吸,就在他鼻子底下。
風夜凜從來沒有一刻像這樣,感受到兩個人的生命緊緊地扣在一起。那種被陌生的東西盈滿了胸口的感覺,讓他有種想落淚的衝動。
失去了一切,至少我還有你。
到軍營已經好幾天了,陶樂兒實在受不了那冰天雪地的刺骨,基本上都窩在將軍營帳裏滾被窩。
還好大家都知道她是裕王府的下人,是將軍的貼身奴才。所以她天天窩在營帳裏,別人也沒什麼意見。當然,也沒有誰敢不要命地隨便闖進來,偷窺到她這個假男人。
其實,真正的戰場並不是天天開戰的,更多的是在尋找彼此的位置,探清楚彼此的動向。陶樂兒自認自己沒有那個杜冰雁聰明,想不出什麼黑豆妙計,那還是乖乖地滾被窩吧。
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冷了,她還真的能夠吃了睡睡了吃,過著跟豬一樣的日子。軍營的夥食雖然比王府差遠了,但對於不挑食也吃過苦的陶樂兒來說,窩窩頭也不見得難以下咽。所以她最近在擔心一個問題:她這樣能吃能睡,會不會在短時間內胖成豬啊?
要命啦,軍營這麼苦的生活還能胖,估計她陶樂兒是古今第一人!不過,那又有何不可?
陶樂兒正在甜美的睡夢中,夢裏正是自己在戰場養得白白胖胖回京城的養眼畫麵。看到惜惜和文靜那瞪得像銅鈴一樣的眼睛,她得意地狂笑起來。
突然,畫麵一轉,風夜燁在馬上搖搖欲墜,敵軍將領的長槍猛的刺過來,殷紅渲染了整個畫麵,也紅了她的視線。
“不要——”大叫一聲,陶樂兒猛的坐起來。混亂中赤腳爬下床,衝出門外才發現,她現在正在軍營裏,就在風夜燁的身邊。
“呼——”對著烈風狂吹、飛沙走石的大漠,陶樂兒重重地呼了一口氣。那幾乎要從嗓子眼蹦出來的心,終於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風沙迷糊了視線,隻能看到近距離的士兵在守衛巡邏。一陣疾風刮過來,陶樂兒不由得瑟縮成一團,這才發現自己沒有穿鞋子,才一會功夫,腳就冷得要僵掉了。
“嗚嗚——”陶樂兒縮著身子,趕緊跑回帳篷。撩開被子鑽進被窩裏,本來打算繼續睡的。才躺下,突然想起:剛才在外麵,好像看到的人很少。平時可不是這樣的,人都去哪裏了?
想想覺得不對勁,而且那種心跳得很亂的感覺又來了。陶樂兒趕緊從床上爬起來,飛快地套上衣服鞋子,衝了出去。
逮住一個最近的士兵,抓住人家的手臂大聲問:“將軍呢?將軍去哪裏了?”
士兵一臉無辜,然後在陶樂兒搖晃得他要頭暈眼花的時候叫道:“將軍已經在今早出發,越過黑風山去殲滅敵人。”
手指向那個地方,眼裏可是向往。今天可是背水一戰,成敗在此一舉了。人不得不留守在這裏,他的心早就飛到戰場上了。
“什麼?”陶樂兒猛然用力,抓得士兵都有些疼了。“今天要開打了,風夜燁居然沒跟我說?這個豬頭!”
陶樂兒生氣地罵道,人已經蹬蹬蹬地往前跑了。
後麵的士兵目瞪口呆,對她直呼將軍的名字甚至還罵他是豬簡直是震驚到了極點。所以他也忘了將軍有交代,不讓這個人離開軍營半步。
等他回過神來,想起將軍的命令時,陶樂兒已經策馬飛奔而去了。她知道黑風山的位置,因為她老纏著風夜燁刺探軍情。
黑風山是一座又高又險峻的山,也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易守難攻。所以要翻過黑風山去跟敵人作戰是比登天還要艱難的,隻能智取。早在很久前,風夜燁跟一幫將士就已經在研究怎麼奪取黑風山了。至於後來計謀是什麼,陶樂兒熬不住瞌睡,沒聽到。
事實上,風夜燁已經不是第一次出兵作戰了,隻是陶樂兒太嗜睡了,不知道罷了。風夜燁為了不讓她擔心,很多次都點了她的睡穴,所以她什麼都不知情。
至於今天,風夜燁是不敢點她的睡穴。軍情緊急,萬一發生什麼變故,士兵要護送她離開也容易。要是睡著了,背著一個人離開可就麻煩多了。
隨著駿馬艱難地在山道上行進,陶樂兒的心跳越來越快,也越來越亂。右眼眉不斷地跳動,雖然她不應該相信什麼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之類的說法,但這確實讓她的心更加慌亂起來。
一個人在焦急的時候,是什麼都會相信的,病急亂投醫是常事。
山路又狹窄又小又陡峭,行進到接近山頂的地方,連馬都不肯走動了。
陶樂兒極力控製著自己的視線,根本不敢忘懸崖下看去。她不敢保證這樣一看,她會不會一下子暈眩跌落山崖。她對馬了解得不多,隻知道馬是很聰明的動物,所以她把一切都寄托在馬的身上,相信馬會帶著她闖過去的。
可是,在陶樂兒幾次夾住馬腹後,那匹對她不算熟悉的馬突然一聲嘶鳴,劇烈地扭動起來。
“啊——”陶樂兒嚇得尖叫,死死地抓住韁繩。
馬似乎被她剛才的逼迫行為惹怒了,扭動得越來越厲害。
“拜托……拜托……”在麵色如土中,陶樂兒下意識地喃喃而語。慢慢地,據說最通人性的馬似乎聽懂了她的話,慢慢地安靜了下來。
“呼——”伏在馬背上好久,陶樂兒才敢直起身子,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心髒在嗓子眼那裏瘋狂跳動,掙紮著要蹦出體外。衣衫已經濕透了,背上一片冰涼。
“啊——”下一秒,陶樂兒驚叫一聲,整個人被馬突然的引頸長嘶拋了出去,墜向懸崖。
陶樂兒在驚嚇得快要暈厥中,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想要減緩墜落的速度。可是,在她張開雙臂的那一刹那,她感覺到一股力量在體內飛竄。然後,她感覺到下降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來。
心中一喜,陶樂兒試著駕駕馭這股陌生的力氣,如果能夠像電視裏的人那樣飛上去就好了。奇怪的是,她的念頭閃過的同時,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真的不再往下墜,而是往山頂上飛去。
風很急很急,打在臉上很疼。陶樂兒幾乎睜不開眼睛,腦子裏突然像是被一道閃電劃過,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腦海裏響起——
“月圓之日,黑風山下,風夜身亡……”
腦子裏,一再地響起這句話。
即便在急速飛行中腦子不夠清醒,陶樂兒依然聽出來這是赫哲哥哥的聲音。月圓之日,黑風山下,風夜身亡?風夜身亡……風夜身亡……
“風夜身亡?”陶樂兒大叫一聲,霎時間腦子明朗起來。風夜燁有危險!
心往上一提,陶樂兒不由得駕馭體內的氣流,更快地往上飛。風象刀一樣割在臉上,很疼很疼,但是她顧不了這麼多。
等人穩穩地落在山頂上,陶樂兒依然覺得自己是在夢裏。她從來就不會武功,可是此刻體內衝撞的那股東西,她確定就是電視裏常說的真氣。她怎麼會突然間就會武功了?而且是這麼厲害的武功!
山下的廝殺聲音在風裏飛穿,撞進了陶樂兒的耳中。來不及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再次張開雙臂毫不猶豫地往下飛去。心裏在祈禱:風夜燁,你千萬不要有事!你要是出事了,我一輩子,不我生生世世都不原諒你!
在心急如焚的胡思亂想中,陶樂兒已經落在了戰場邊上的一塊大石頭上。廝殺中的人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出現,有那麼幾個人發現了也都是愣愣的然後就被對手給砍了腦袋。陶樂兒也沒有心情去注意別人怎麼樣,她隻想在千軍萬馬裏找到她的男人。
在千千萬萬的人裏找一個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幸好將軍跟士兵的盔甲是不一樣的。但是那麼多的人全在廝殺扭打中,手腳都在揮動,要找到那件盔甲也不容易。
終於,陶樂兒在人堆裏看到了那個還在馬背上的身影。在她剛剛驚喜得要叫喊時,猛然發現那個高大的身影在搖晃,霎時間,夢裏的一切與現實交疊在一起。
“相公——”陶樂兒大叫一聲,施展輕功飛過去。
突然冒出來的女性聲音讓很多人停了下來,風夜燁也下意識地往她看過來。視線迷蒙當中,似乎看到他心係的人兒。
靠近風夜燁的身邊,一支長矛忽然舉起來,然後向著他揮動。
“不——要——”大喊一聲,陶樂兒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落在了馬背上,就在風夜燁的身前。一隻手下意識地抓住了風夜燁手中的長槍,隔開了那刺過來的長矛。手同時往後扯住風夜燁的衣衫,讓他靠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