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默默地看著彼此,很久很久,誰都沒有開口。要說的話太多了,卻實在無法開口。相對無言,唯有一番心思在翻湧。兩片嘴唇在此刻重若千斤,怎麼也打不開。

“對不起。”很久很久以後,她才突然開口。也終於勇敢地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眼睛。

穆秩野的眼中,出現了明顯的受傷,但是沒有她想象中激動。也許,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吧。這個讓陶樂兒的擔心減少了一點,隻要做好了準備,再壞的結果能慢慢接受。

“你想對我說的,隻有這句嗎?我想聽的,不是這個。”自以為已經做好了準備,但那種疼痛還是火辣辣的。真要將墨鳶從他心底抹去,也就等於把他的心從胸口那裏挖出來。即便一直沒有墨鳶音訊的日子,他也不曾讓她離開自己的心窩一分一秒。可現在,墨鳶就在他麵前,卻再也不會屬於他了。

赫哲說,野,放了吧,我們都隻能放手。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嘴角正在流著血。那是為了墨鳶而受的傷,卻始終比不上心頭裂開的那道傷口……

陶樂兒忍不住垂下眼簾,歎了一口氣,重新抬起頭來。“我知道。我想,在感情裏,這三個字是最傷人的。但是,我忍不住說了,真的……你知道嗎?雖然你三番四次破壞我跟風夜燁的關係,但我從來沒有恨過你,甚至說一點討厭都沒有。

我能夠理解那種愛著一個人卻得不到,甚至隻能看著她投在別人懷裏的感覺。如果換了是我,我一定受不了。可是穆秩野,我們沒辦法啊,生活就是這樣,不會每件事都順著我們的意願去發展的。我不是要跟你說大道理,我隻是想跟你說說我心裏的想法。”

她走出幾步,往靠近崖邊的地方走去。烈風吹在臉上,心裏的鬱悶仿佛也能夠吹散一些。

“你看,我、風夜燁、你和赫哲哥哥,我們一共四個人,但愛情從來都是兩個人的事情。也就是說,如果我們這其中有兩個人兩情相悅,那麼就要有兩個人受傷。如果沒有任何兩個人兩情相悅,那麼四個人都要受傷。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穆秩野一愣,顯然這話在他的心頭激起了千層巨浪。“為什麼,你愛的不是我?你愛的,應該是我才對!”

勉強出來的冷靜,很快就要崩潰了。

陶樂兒想了一會,轉過身來深深地看著他的眼睛。“穆秩野,墨鳶愛的那個人,我想是你。但是我要告訴你的是,我不是墨鳶。”

“墨鳶,你胡說什麼?你怎麼可能不是墨鳶!”穆秩野激動地抓住她的肩頭,拒絕承認這個可能。

陶樂兒拍拍他放在肩頭上的手,豪不閃避地對上他。“其實,你心裏很明白,我真的不是墨鳶。如果我真的是墨鳶,就算我真的失去了記憶,也不可能完全忘記你的。你也知道,赫哲哥哥試過抹去我的記憶,但是我還是記得風夜燁。如果你不願意承認我不是墨鳶,那也就是說你承認墨鳶根本不愛你,是嗎?”

“當然不是!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她怎麼可以這樣抹殺,他和墨鳶對彼此的愛?

“對,我是什麼都不知道。”陶樂兒爽快地點點頭,承認事實。

“穆秩野,我是認真地告訴你:我真的不是墨鳶。不是為了讓你死心,因為我真的不是墨鳶。嚴格來說,這應該是墨鳶的身體,但這個身體裏的靈魂是我陶樂兒。”

“我不明白。”

“我知道你不明白,其實我也不明白。我不得不告訴你:我是來自離現在兩千年後的靈魂,附在了這個身體上。你經常說我有時候會說一些很奇怪的話,那些話其實就是兩千年後的語言。我知道這聽起來太不可思議太難以置信了,但是請你相信,它是真的。”

“那墨鳶呢?墨鳶去哪裏了?”抓住她肩頭的手又收緊了,他關心的隻有這個。

“我不知道。我想,她應該是……離開這個世界了。”

“你胡說,你胡說!”穆秩野抓著她,用力地搖晃著這她嬌小的身子。

陶樂兒在暈眩中,還要做手勢阻止風夜燁。因為,如果她不阻止,他估計就要衝過來,兩個人就要打起來了。

“穆秩野!”陶樂兒閉上眼睛,大吼一聲。

終於,風夜燁停了下來,愣愣地看著她。“你說的不是真的,對不對?墨鳶她沒有死,對不對?”

陶樂兒看著他那快要崩潰的樣子,差點就要點頭說對。可是,這一聲“對”之後,她又能說什麼呢?她能夠還給他一個墨鳶嗎?她能把自己當做墨鳶跟他過一輩子嗎?

“她確實不在這個時空了,也許她像我一樣,到了兩千年後的世界。”她能夠穿越過來,那麼墨鳶穿越過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穆秩野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好久以後才低聲問道:“真的?”

“我這樣相信著。”大大的眼睛裏,讓他能看到明顯的真誠。

可是,那對穆秩野來說,沒有多大意義。因為在兩千年後的墨鳶,跟在異世界的墨鳶,有什麼不同?他同樣是看不見摸不著,隻能在心裏思念,隻能在夢裏呼喚……

刹那間,男人高大的身影踉蹌了幾下,然後顫巍巍地站住了。顯然,他相信了樂兒的話。其實,一早就察覺到她跟墨鳶的不同,是完完全全的不同。可是,一直不敢承認,不敢麵對這殘忍的現實。今天,終於還是被樂兒撕破了這一層遮掩,再也無法躲避了。

傷痛也在同時被撕扯掉了那一層痂,鮮血淋漓,痛得不能自已。

“穆秩野,你沒事吧?”陶樂兒衝過去,想要扶住他,卻被穆秩野伸手阻止了。

“你走吧。”把頭扭到一邊,不再看她。

“穆秩野?”

“你走!”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這一聲吼叫之後,他幾乎撐不住自己的身子。

陶樂兒知道,他已經決定放下執著了。可是,他也好像在刹那間被擊潰了。她走了以後,他會不會做出什麼傻事?

“穆秩野,不管怎樣,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也許,終有一天,你會再見到你的墨鳶的。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情,我也會一輩子難過的。我——”

“走!”

陶樂兒不再說什麼,一步一回頭地,走回了風夜燁的身邊。

隊伍又開始重新出發,陶樂兒看著那個人漸漸地遠離自己的視線,最終消失在烈風迷蒙的視野之內。一隻手伸出來,輕拭著她的眼底。

“別難過。”

陶樂兒怔怔地看著風夜燁,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哭了。咬住唇,她撲進男人的懷裏,無聲哭泣。

在無意之中,她好像傷害了好多人。

穆秩野,拜托你一定要堅強活下去。你一定會再遇到一個人,讓你的人生再次有了色彩的。

一定要堅持!

城門外,班師回朝的隊伍在靜靜地等候著。雖然安靜,卻難掩興奮,因為皇帝親自為他們接風洗塵。

風夜燁看著穿著明黃皇袍的風夜凜慢慢地走近,沒有要跪拜的意思。這明顯的不敬,讓眾人都暗暗地抽氣。

風夜凜平靜地看著他,沒有任何的不悅。一向帶著邪魅的眼睛裏,隻有平靜,是那種經曆過大事情之後的平靜。說得可怕點,就是死心。

風夜燁暗暗吃驚,但很快就平複了情緒。“你把大哥怎樣了?”

他的語氣很不好,絲毫不給這個帝王麵子。但是他的聲音並沒有很大,身後隔著一段距離的將士應該聽不到。

風夜凜淡淡地笑了,但那笑隻停留在臉上。“你認為,我把他怎樣了?”

他看向天際,眯起了眼睛。胸口那裏,是酸酸的味道。如果哪天他也像風夜仲一樣退下皇位,是否有人替他這樣質問新君?應該沒有吧,嗬嗬,真是悲哀。

“把大哥交出來!如果他有任何的閃失,我一定不會放過你!”他沒有時間陪他在這裏玩文字遊戲,他隻想知道大哥好不好。

風夜凜隻是看著天際,無聲歎息。

風夜燁跨前一步,正要出手的時候。

“三弟——”

“大哥?”風夜燁驚喜地轉身,果然看到風夜仲好好地站在他的麵前。一個箭步跨了過去。“大哥,你沒事?”

“我沒事。皇位是我傳給二弟的,不,應該是皇上。”

“這——”樂兒的話居然都是真的,他有些不敢相信。

“先讓皇上替你們接風洗塵吧,你的疑問,後麵我再給你回答。他是風國的皇帝,記住了。”

靜默了一會,他回道。“臣弟明白。”

於是,他走回隊伍的前列,率領著千軍萬馬下跪。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陶樂兒沒有跟風夜燁去見皇上,而是直接回了王府。人才到王府大門,丫頭們就聞訊趕了出來,吱吱喳喳像一群小麻雀。

陶樂兒高興地看看這個摸摸那個,但是尋遍了,都沒有看到最熟悉的那張臉。這才想起,春月已經不在了。看著眼前一張張興奮的小臉,她落下了淚水。如果她沒有帶她去,是否她也在她們的行列中?

“王妃,你怎麼了?”

“對啊,王妃怎麼哭了?”

陶樂兒用力地擦去淚水,擠出笑容。“我沒事,我真的沒事。”

“王妃肯定是累了,我們扶王妃進去休息吧。”不知道哪個丫頭說了一句,大家馬上簇擁著陶樂兒往內走去。

秋月在後麵張望了半天,沒看到人,於是追上來問道:“王妃,春月呢?”

“對啊,春月呢,她不是跟王妃一起去了嗎?王妃,春月她沒跟你一起回來嗎?”

“對哦,真的沒看到春月,人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問著說著,陶樂兒覺得又一把刀在心裏搗著。淚如雨下,她哽咽著回道:“春月她,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啊?”丫頭們張大了嘴巴驚呼,有些不明白。

“她死了。”陶樂兒大叫出來,捂著嘴巴跑向樂苑。春月死了,還是她害死的。

一群丫頭在身後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春月死了?

陶樂兒衝進樂苑,爬到床上,扯過被子將自己蓋住。淚水還控製不住,一會就濕了被子。

她記得以往她每次不高興往被子裏鑽,春月就會過來哄她,想盡辦法說盡好話想讓她高興。可是從今以後,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這樣對她了,再也沒有了。

被子突然被掀開,陶樂兒差點以為春月又回來了。可是映入眼中的,是文靜的臉龐。

文靜沒有說話,隻是拿著帕子替她拭去淚水。

“文靜,你知道嗎?”陶樂兒愣愣地看著帳子頂部的那一朵素雅的花,幽幽地說道:“我害死了春月,是我把她害死的。如果我不讓赫哲哥哥廢掉她的武功,她也許就不會死了。如果我不帶她出門,也許她也不會死,如果……”

她喋喋不休翻來覆去地說著這些話,仿佛這樣就能讓心裏好過一些。

文靜隻是抱著她,什麼都沒有說。說什麼都是沒用的,誰都知道。

因為春月的死,從邊疆回來後,陶樂兒難過了好幾天。慢慢地,才終於開始有了一點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