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身世 5.我的同學蕭紅
劉俊民 講述 何 宏 整理
五十多年前,我從賓縣考入坐落於哈爾濱市南崗區東省特別區區立第一女子中學,編入第四班,與張迺瑩(蕭紅原名)、沈玉賢(哈爾濱市兆麟小學副校長)是同班同學。有人說蕭紅沒有畢業,被開除了,甚至被寫入電影腳本,這是不對的。我們三個人都畢業了,而且還拍過畢業照片,可惜這些照片誰也沒有保存下來,不過,沈玉賢可以證明這一點。
我們第四班的稱謂,並不是本年級的第四班,而是全校班級的統一編排順序。我們班是學英語的,開始時,有四十左右人,除蕭紅、沈玉賢外,我記得還有花旗銀行買辦的女兒遲伯昌,督辦的兩個女兒……因為都是女學生,往往等不到畢業,就結婚了,所以畢業時僅剩二十多人了。
張迺瑩中等身材,圓圓的大臉盤,濃濃的黑頭發,兩個很粗很粗的大辮子,墜得她仰著臉,白晰的臉上,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她很沉靜,平時不太愛說話,她不僅和我住一個宿舍,而且就坐在我的後桌。上課時,她常常捧著小說偷偷地讀,有時老師走到身邊,她還不知道,於是,小說被沒收了,她被批評一頓。有時,甚至被叫到校長室,再批評一頓。
在她讀初中的三年裏,可能把校圖書館中的魯迅、茅盾、郭沫若等革命作家的作品讀遍了。當時校圖書館由美術老師高仰山(號高昆)兼管,他不僅借給蕭紅許多書,給她講過許多文藝知識和革命道理,而且還教過蕭紅繪畫。蕭紅雖然不是沈玉賢、王麗穎她們那個學生美術小組的成員,卻也十分喜歡繪畫。一次蕭紅在校園畫寫生,被高老師發現了,於是,蕭紅便被列入重點培養對象之一。後來,蕭紅能為自己的書做封麵設計,正是高老師值得欣慰的。
雖然,蕭紅平素不愛說話,卻好打抱不平。記得我們讀二年級時,一天,夥食委員任淑珍(她是五班的)和另外一個同學買菜回來晚了,讓二師傅給炸饅頭片、炒白菜,引起大家議論紛紛。於是,蕭紅寫了一首打油詩,放到任淑珍吃飯的桌子上(當時每人吃飯都有固定的桌子)。第二天,吃飯時,任淑珍看見了,大發脾氣,蕭紅端著飯碗走過去,拿起詩稿看了一下,一本正經地說:“是寫得有些過火,不過,假若沒有這事,她就不會寫了。”我們見了她的惡作劇,隻好偷偷地笑。那首打油詩,大概是:“任夥食長真叫饞,出去買菜回來晚,還吃油炸饅頭片,大夥便宜不該占。”
讀初一時,張迺瑩家裏便給她訂了親,男方是哈市顧方屯的汪家,未婚夫汪恩甲,是濱江小學的教員(其兄汪大澄是該校校長),同時讀法大夜校。他還來過我們女中,迺瑩還給他織過毛衣。讀初二時,他父親死了,迺瑩還去他家給未過門的公公吊孝。後來,迺瑩發現他吸大煙,才討厭他。
1929年,為邊境之爭,統治東北的奉係軍閥與蘇聯發生一場小規模的戰爭,很快便以中國失敗告終。我們這些青年女學生,出於愛國熱情,為陣亡將士家屬募捐,做了一些小蘭花,到馬路上,給過往行人(當然要選擇比較富裕一些的)戴上,然後他給一些錢,這種活動叫配花。我和迺瑩在一組,最多時,一天能募一百多元。由於我和蕭紅住同一宿舍,所有的社會活動,我倆總是在一起的,而且我們非常要好,什麼心裏話都互相傾吐。駱賓基的《蕭紅小傳》中說,沈玉賢與蕭紅同住一宿舍,是不對的,因為沈玉賢當時家住哈爾濱市偏臉子(今道裏區),根本不住宿(她上高中後才住宿,那時蕭紅已離開女中了),可能當年蕭紅病臥香港說錯了,或者駱賓基記錯了,因為當年與蕭紅住一宿舍又很要好的,恐怕隻有我了。
另一次學生運動,便是反對日本帝國主義修建五條鐵路了。當時的女中校長孔煥書(蕭紅給她起個外號叫孔大包牙),被迫同意女中學生參加遊行,她讓一中和二中的學生代表給嚇壞了。參加遊行示威的學生,彙成浩浩蕩蕩的人流,首先奔向東省特別區長官公署(今南崗民益街)請願,然後轉向道裏外交特派員兼濱江道尹蔡運升家(今哈市市委側門),要求他出來解答問題,“打倒賣國賊蔡運升!”“反對日本強修五路!”口號響徹雲天,蔡運升從後門逃走。當時,天色已晚,臨時決定解散,第二天繼續遊行示威。次日,我們在許公路二中門前操場集會,學聯代表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愛國演講,使我們明確了抗日鬥爭的偉大意義。遊行示威開始了,一排八人手拉手。口號此起彼伏,傳單從我們手中撒向人群……當隊伍走到西門臉(今新聞電影院正陽街一帶),與前來阻擋的警察發生了衝突,子彈射向天空,水龍頭射向學生,但隊伍在繼續前進。蕭紅在這次運動中,表現得很勇敢。還如她在《一條鐵路底完成》一文中說的:“那時候,我覺得我是站在這幾千人之中,我的腳步,我覺得很有力。凡是我看到的東西,已經都變成了嚴肅的東西,無論路上的石子,或是那已經落了葉的街樹,反正我是站在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的喊聲中了。”“組織宣傳隊的時候,我站過去,我說我願意宣傳。別人都是被推舉的,而我是自告奮勇的。於是我就站在雪花裏開始讀著已經得到的傳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