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紀念 8.憶 蕭 紅
綠川英子①
一封書信,何日方能到?山遙水遠路幾千,一別已經年。
……
這是無聊的時候,無意識地念出來的東北小調——但後來也就沒有再念了。
我還記得,這小調是蕭紅教給我的。而現在,蕭紅呢——
倒是山遙水遠路幾千,一別便永訣了。她的家鄉已淪入敵手,她的身體在這世上又已不複存在,往哪裏去送書信給她呢?
說到關於蕭紅的回憶,我就追想在抗戰爆發的那一年。
八一三的炮火使我到上海屁股還沒有坐暖,便輾轉地從法租界這一隅逃到那一隅。在這過程中,我偶然的和蕭紅做了一月餘同屋的房客。可是避人耳目的我,沒有敢去拜訪這位女作家,每天隻在灶披間燒飯洗衣服的時候,看見過她幾回銜著煙嘴的麵孔,或聽見過她在樓上的談話聲。我們之間,僅不過是這樣子的什麼來往也沒有的“近代鄰人”。
巨大的眼睛和響亮的聲音——就是這些表麵的印象,也因上海陷落,在南行避難期間不斷的騷擾與不安中,連痕跡也不殘留的消失掉了。
我們“正式見麵”是在這時的一年餘之後,在1938年末的重慶街上。那時晨霧未收,照射著濕氣的電燈光下,她和舊日一樣閃爍著兩隻大眼睛,發出響亮的聲音,可是從她的身上總有一種不是相隔一年而是相隔數年的感覺。說到這種變化,不僅她個人如此,就在我自己及其他幾千萬人的身上也是同樣刻著的時代的陰影罷了……
“你的名字漂亮,你的文章也漂亮,而你本人又漂亮啦。”
她的嫻靜的微笑,代替了初次和異國同性見麵時的酬答。
其實,直到這時為止,她在我的心目中,隻不過是現社會中通常的所謂“女作家”罷了。有優雅的文章和羅曼蒂克的生活。以女色出現於文壇,跟著女色的消失,也一同從文壇上消失去短短的存在……
是的,我對於她,還是什麼也不知道的,隨後,這種成見,自從蕭紅、池田,及和我們二人的共同生活相似的人們,終日在不見日光的米花街小胡同內開始生活以來,便漸漸被現實情形所修正了。
恐怕是漢口陷落後,戰局告了一個段落及遠隔前線的安閑感中產生出來的吧,我們日裏在重慶所具有的享樂生涯中度過,夜裏就又落在不與戰爭相關的閑談中。在這些場麵中,蕭便是一個善於抽煙,善於喝酒,善於談天,善於唱歌的不可少的角色。另一方麵,她又常常為臨盆期近,不便自由外出為池田煮她所得意拿手的牛肉,並且像親姐妹一般關心地跟池田閑聊,無所不談。
可是,這不過是我對她所回憶到的次要的東西。
“進步作家的她,為什麼另一方麵又那麼比男性柔弱,一股腦兒被男性所支配呢?”
在上海常和她接觸的池田,惋惜地,抱不平地對我好幾次發過這樣的感慨。這是在我的頭腦中最為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