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2)
“可是,公子卻還是見我了,不是嗎?”慕晚晴嫣然一笑,“那是因為,公子並不是真的想要跳下懸崖,公子還是要想讓我拉你一把,將你拉上來的。因為,說到底,在公子的內心深處,有的是溫柔,而非冷酷!”
玉輕塵微笑:“是嗎?”
“當然!”慕晚晴肯定地道,“公子不敢見我們,就是因為,公子知道,見了我們,會動搖。為了不讓自己動搖,公子隻能把自己置身在一片不喜歡的人事物之中,借此下定決心去報複。連報複的決心,都維持得如此困難,當然是因為公子本性溫柔,做不來這樣的事情了。既然做不來,做下去又會痛苦,那就不要再勉強自己了,公子你說呢?”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玉輕塵神色默然。
晚晴,其實,你錯了。
我從不溫柔,我的本性偏激決絕,渾身都有著鋒銳的棱角,從不在乎會傷害到別人,對於痛恨厭惡的人,更加毫不留情。但是,為了在乎的人,我願意收斂所有的棱角,隱藏起所有的本性,永遠這樣溫和柔順。
隻要,他們不傷害我。
“晚晴,答應我一件事。”玉輕塵輕輕地道,呢喃若夢囈,“答應我,要對我好一些,不要傷害我,不要逼迫我。我會努力地,盡自己所能地,為你去做我能做的一切,如果有疏漏,你可以提醒我,我會很努力地去做。但是,晚晴,不要傷害我,不要逼迫我,永遠都不要!”
能感覺到公子此刻的脆弱和無助,慕晚晴點點頭,柔聲道:“我答應公子!”
“那麼,我也答應你,我會好好地活下去,不再用生命去報複!”
慕晚晴轉了轉眼眸,微微起身,看著玉輕塵的眼睛,很不客氣地道:“那個,公子,我說話算話,大家都知道的。可是,我覺得,你沒有多少信譽度了耶!”
玉輕塵微微一笑,溫和卻堅定:“那麼,從今天開始,我會把我缺失的信譽度,一點一點地補回來。”
“真的?”
玉輕塵點點頭:“真的!”
“那麼。”慕晚晴轉著眼珠,忽然伸出小指,道,“拉鉤,誰要說謊,誰是小狗!”
玉輕塵失笑,伸出小指,與她的小指勾緊緊地勾在一起,心中正柔情繾綣,溫馨無限,眼角卻忽然撇到花園的月亮門前,忽然轉出一道黑紅勁裝的身影,正是莫言歌,抬眼看見他們如此親密,濃黑的眉微微皺起,眸光微微鋒銳起來,與他的目光撞在一起,頓時摩擦起幾多火花。
莫言歌素來大度,但是,再大度的人,也不可能允許自己的妻子與男子如此親密。
尤其,那個男子本就對他的妻子有其他想法。
最後深深地凝視慕晚晴一眼,玉輕塵心中微歎,輕聲道:“晚晴!”
“嗯?”慕晚晴還沒發覺身後有人。
“我娘給我取名輕塵,我原本姓玉,但是,玉太傅將我趕出家門,而我又不想姓楚,我跟你姓慕,好不好?”玉輕塵微微地笑著,迎著莫言歌的目光,柔聲道,“我認你做妹妹,好不好?慕輕塵,這個名字,應該也很不錯吧?”
莫言歌微微一怔,目光中似乎湧起了些許歉意。
玉輕塵搖搖頭,對他報以微笑。你跟晚晴本就是一對伉儷,是我自己執意要介入你們中間,之前,我一直在任性,將晚晴強行留在我身邊,而你一直在容忍,在退讓,現在,輪到我退讓了!
慕晚晴微微一笑:“何止不錯,簡直天下第一好聽!”
玉輕塵戀戀不舍地鬆開了攬著她的手,半開玩笑地道:“會不會有一天,你生我的氣了,就也不許我姓慕呢?”
“不會啦!”慕晚晴巧笑嫣然,“有這麼一個大美人哥哥,我得意還來不及呢,巴不得天天拿出去炫,哪裏舍得趕你出門?再說了,哥哥是兄長,你趕我還差不多,哪有我趕你的道理?”說著,忽然覺得有些異樣,下意識地轉身,正好看到莫言歌若有所思的眼神,心中猛地一僵……不會吧?
又是這種狗血俗套的誤會?
玉輕塵卻已經微笑,落落大方地道:“我剛才認晚晴做妹妹了。”
莫言歌一時感慨,竟有些無言。他心裏清楚,輕塵之所以這樣做,全然是為了讓他安心,以免不必要的誤會,這就更叫他有種仗勢逼人的感覺,心中內疚不安:“輕塵……”
“所以,快叫聲大舅哥來聽聽哈!”
某人毒舌回歸,一句話,就讓莫言歌滿懷的內疚頓時不翼而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道:“滾!”
原本有些尷尬曖昧的氣氛,在這一聲“滾”中,煙消雲散。
一時間,三人間又恢複了從前那種默契而融洽的氛圍。
“什麼事笑得這麼開心啊?”就在這時,雲安然懶洋洋的聲音從莫言歌背後傳來,身形一轉,錦繡輝煌的身影立時映亮了整座院落,俊美風流的眉眼環視三人,最後凝定在玉輕塵身上,看著他那清澈的眸子,與從前無異的安詳寧靜,知道從前的玉輕塵又回來了,心中感慨萬千,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溫聲道,“回來就好!”
玉輕塵右手搭在他的手上,帶著些許內疚:“對不起,讓你們為我擔心了!”
雲安然眯著眼笑著,搭在他左肩的手卻突然用力,狠狠地拍在他肩上,拍的玉輕塵幾乎趴下,原本溫和的笑臉瞬間變換,惡狠狠地道:“別以為說聲道歉就沒事了,本公子這半個月吃你的閉門羹,比我這一輩子吃得都多。告訴你,本公子也是記仇的,等以後我再慢慢跟你算賬!”
玉輕塵揉著疼痛的左肩,心中卻滿是溫馨,微微一笑,道:“怕你不成?”
“威脅我啊?”雲安然凶神惡煞地道,“你這人心狠手辣,我是知道的,等著你以後報複,我看,我不如趁這會兒把你滅了得了!莫言歌,搭把手哈,晚晴妹妹,毀屍滅跡什麼的,就交給你了!”
四人同時大笑,溫馨默契一如從前。
“那個,公子啊,我覺得,有件事我還是跟你坦白的好。”慕晚晴忽然舉手,乖乖地道,“不過,先說好,你不許生氣,不然我就不說了。”
玉輕塵微微蹙眉:“什麼事?”
慕晚晴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著,堅持道:“你先答應我不生氣,我再說。”
“好吧!”玉輕塵爽快地點點頭,“我答應你,不管你說什麼事,我都不會生氣!”
“那個,其實。”慕晚晴幹笑著,忽然一鼓作氣地道,“好吧,我就實話實說了,其實,這種話根本不叫烈焰花,我也不知道它叫什麼,它也不是別人送來的,它就是野花,一直開在這裏。什麼烈焰花,什麼兩株一株枯死一株存活,什麼寒冬春暖花開什麼的,什麼堅持放棄什麼的,其實都是我編的!”
隨著她連珠炮的話語,玉輕塵的表情越來越僵,盯著她,精彩紛呈。
“那個。”慕晚晴怯生生地道,“我隻是想要找個由頭,好勸你嘛!呃,從修辭的角度來叫,這種手法叫做,興?”說著,眼珠子更加骨碌碌地轉著,巧笑嫣然,帶著些討好的意味,問道:“對吧?是叫做興,沒錯吧?”
“……”
玉輕塵揉著太陽穴,無語到了極點,狠狠地瞪著她,咬牙道:“從人生態度來說,你這種行為,叫做騙!”
虧他剛才還被這從烈焰花的故事所震動,徹底地顛覆了原本的決定,可是,居然都是假的?怪不得她剛才要問他,認不認得這種花,想必就是怕被看出破綻!最可笑的是,他,慕輕塵,素來以聰明睿智自詡的慕輕塵,居然就這樣被這個在他眼裏單純的丫頭騙了?
這叫他顏麵何存啊!
“那個,我坦白了。”慕晚晴急忙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從來沒聽過,景華律法裏沒這條!”
慕晚晴央求道:“公子……你答應了我,不會生氣的!”
“反正也已經沒有信譽度了,不在乎更沒有一點,從明天再開始攢好了!”
“公子……”
雲安然搖搖頭,拍拍玉輕塵的肩膀,笑道:“我說輕塵,俗話說的話,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我看,你碰上晚晴妹妹,那是碰上了克星,你就認命吧!”
玉輕塵瞪了她一眼,又問道:“對了,先前看府裏人的情形,你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
“這個呀。”莫言歌笑道,“她回到忠勇王府不到三個時辰,就徹底露餡了!”
雲安然嚷道:“我早說了,晚晴妹妹的演技屬於爆發型,持續性不行,能堅持三個時辰,已經很不錯了,我原本打賭,她一個時辰就露餡的!結果害我輸給莫言歌一間鋪子!”
“都笑話我是不是?”慕晚晴嘟著嘴,忽然道,“哎,公子,雲安然,你們知不知道,我剛回王府,第一次見到莫伯和絮兒的時候,他們說了什麼?”
莫言歌急忙咳嗽著,道:“咳咳咳,這個不重要!”
“讓你剛剛笑我!”慕晚晴橫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道,“莫伯和絮兒剛看見我的時候啊,飛奔著去叫某人,一邊跑一邊喊,王爺啊,我早說了你不該這麼快移情別戀,另結新歡的,你看,王妃的冤魂回來找你算賬了!”
眾人皆盡大笑。
四人正笑著鬧著,忽然有下人來報:“皇上駕到,正在正廳等候。”
輕鬆歡樂的氣氛頓時一滯,四人互相交換著眼色,最後都集中在玉輕塵身上。玉輕塵神色幾度變換,最後化作淺淺淡淡的疏離冷漠,對著眾人微微一笑,道:“他應該知道,晚晴帶我出了皇宮,所以才會到忠勇王府。他是衝我來的,我去見他好了。”
眾人搖頭,攔住了他。
慕晚晴急切地道:“公子,你不喜歡就不要去見他,我去替你攔著他。”她實在很擔心,剛剛平靜下來的公子,會因為楚天闕的來臨再度陷入瘋狂,下一次,她就未必能夠拉得回他了。
“是啊!”雲安然也道,“有事大家一起擔當,你不要再勉強了。”
莫言歌卻隻是點點頭,但那沉穩的模樣,卻已經表示他會攬下這件事,負責處理一切。
“謝謝你們!”玉輕塵眸子依舊寧靜澄澈如湖水,“但是,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情,終究是要我去了結的。你們放心,我隻是出去跟他說清楚,從今往後,跟他再無瓜葛!”說著,微微一笑,溫和柔軟,眼眸中光彩瀲灩,“我不會再做傻事的,我還想要看看,晚晴所說的,人生的無數種可能性呢!”
見他意誌堅決,眾人也不好攔阻,最後道:“那我們陪你去!”
玉輕塵笑著點點頭,看著眾人,心頭一片寧靜溫馨……有朋友在身邊的感覺,真的很好!
莊重肅穆的大廳裏,楚天闕身著便服,正負手站在牆上懸著的畫卷前,山水描繪精細,栩栩如生,但楚天闕的心神卻完全不在這上麵,濃黑而顯得極威嚴的眉微微斂著,腦海中不住浮現起,玉輕塵跟慕晚晴在一起的畫麵,回想著玉輕塵每一顰一蹙,每一個眼神的微妙變換,慢慢地下定了決心。
既然是策兒喜歡的,那無論如何,他都要成全策兒!
“不知皇上駕到,未曾接駕,還請皇上恕罪!”莫言歌沉穩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隨即卻是有些雜亂的跪拜聲,“臣(民女)見過皇上!”
楚天闕轉過身,看著眼前的三男一女,有些驚訝。
他們怎麼會在一起?
目光掃視著,最後凝定在朱衣紫紋的玉輕塵身上,楚天闕皺眉,仔細回想著方才有些混亂的聲音,但任他如何回憶,卻都沒有捕捉到他想聽到的稱呼,心中猛地一顫,身形微震,定定地道:“策兒,你叫朕什麼?”
玉輕塵眼眸澄澈,神情平靜,淡淡道:“皇上。”
看著那平靜得甚至有些淡漠的眸光,楚天闕心中湧起一個可怕的念頭,震驚地道:“策兒!”
“皇上,請叫我輕塵,我不是楚策。”玉輕塵清清楚楚地道,“從今天開始,我叫慕輕塵,慕晚晴的慕,我跟你之間,再也不想有任何瓜葛了。”
楚天闕如遭雷擊,怔怔地道:“策兒,你在說什麼?”
“皇上,文成殿那天,你威脅我,逼我認下你,之後,我卻態度大變,跟皇上那般親近,難道皇上從來沒有覺得奇怪嗎?”玉輕塵淡淡地道,說起那場曾經令他恨得咬牙切齒的逼迫,卻是神情平靜,那些曾經如驚濤駭浪般般的憤怒,此時此刻,卻再也激不起他心中絲毫的波瀾,恍如過眼雲煙,風過即散。
晚晴沒有說錯,一千個仇人的重量,也比不上一個愛的人來得重要。
楚天闕身體僵硬,神情不住變換。
“皇上,其實,你早就清楚,我隻是演戲,隻不過,你還抱著一絲僥幸心理,欺騙自己,讓自己相信,我是真的認下了你。”玉輕塵淡淡一笑,搖搖頭,靜靜地道,“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隻是在報複!我原本打算,就這樣演戲,讓你放下所有的戒備和懷疑,讓你覺得我們真的父子情深的時候,然後死去。在死之前,再告訴你真相,讓你知道,其實所有的溫情都是假的,都是在演戲。其實我恨你,我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然後就死去,不會讓你有任何彌補和解釋的機會,就像……我娘一樣!”
那種淡漠的語氣,將那般殘忍的報複手段緩緩道來,宛如平常。
就像敏妃一樣!
楚天闕終於被這句話擊倒了,當初的敏妃,怨恨著他,至死不肯相見,那種痛徹心扉的遺憾和傷痛,是他心底永遠的烙印,曆經數十年而未曾有絲毫頹色。而如今,他跟敏妃的孩子,他們的策兒卻在說,他要用同樣的手段報複他!
用同樣殘忍的手段,用自己的生命去報複他!
“為什麼?”楚天闕嘶啞著聲音,心痛地問道,真的不解。
為什麼,他如此疼愛,他願意傾盡一切的孩子,為什麼要這樣殘忍地報複他?
“為什麼?”玉輕塵微微冷笑,冷漠地看著他,“因為你自私,懦弱,自負,霸道,你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卻從來不在乎,別人會怎樣。當年對我娘如此,一手造就了所有的悲劇,如今對我亦是如此。我為什麼不能恨?我什麼不能報複?”
楚天闕完全茫然:“策兒,你在說什麼?當年的事情,是聞氏父女造就的!”
“你當然不會知道我在說什麼,因為你從來不會反省,從來不懂自責,你隻會把所有的責任和錯誤,退到別人身上,總覺得自己清白無辜!”玉輕塵冷笑,忽然神色一冷,直視著他,朗朗道,“皇上,當年你跟我娘認識的時候,你難道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忠貞,她向往的,是小戶百姓白首相攜的生活嗎?而你,當時已經有了成婚兩年的太子妃聞傲雪,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嗎?你不知道,我娘想要的,你其實給不起嗎?”
“朕……”楚天闕一時語結。
“你都知道,你心裏清清楚楚,可是,你卻還是要帶她回京!”玉輕塵雙眸若雪,凜冽地道,“皇上,你難道沒想過,以你的處境,其實娶不起她嗎?”
“可是,朕跟青梅,是真心相愛的!”楚天闕辯解道。
“真心相愛?那麼,皇上,請你告訴我,你帶我娘回京後,你為她做過什麼?”玉輕塵質問道,言辭鏗鏘,“你不知道,聞氏專權,權大勢大,連先皇都要退避三分嗎?你不知道聞太師對這個獨生女愛若珍寶,不容許她受絲毫委屈嗎?你不知道,我娘的出現,會成為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嗎?你不知道,我娘在皇宮的生活是怎樣的危機四伏嗎?”玉輕塵凝視著他,靜靜地道,“可是,皇上,你為她做過什麼?除了那些所謂的恩寵和愛情,除了那些引人嫉恨的賞賜異珍,你為我的娘的安危,做過什麼?還是說,你天真得把我娘的安危,寄托在了他人的仁慈上?祈禱著別人不要對我娘下手?”
楚天闕渾身一震,呆呆地癱坐在紫檀木椅子上。
“在我娘被人毒害,我弟弟夭折,我娘大受打擊,虛弱得奄奄一息時,皇上,你有做過什麼?”
楚天闕無語凝噎,說不出話來。
“你在我娘最痛苦,最脆弱的時候,封了楚箏為太子,封了聞傲雪為皇後。”玉輕塵慢慢地道,挑眉看他,“皇上,你有沒有想過,對於虛弱病重的我娘,對於被那些人奪去了孩子的我娘,這會是怎樣的打擊?而在我娘過世後,尊貴的皇上,你又為她做過什麼?你繼續尊崇著皇後聞傲雪,教養著太子楚箏,這就是你所謂的愛?”
聽到這裏,楚天闕立刻又辯解道:“朕是有苦衷的!當時聞氏權勢極大,就算是朕,也暫時不能動他們,以免動搖國本,所以隻能暫時跟他們虛與委蛇,那些都是假的,是為了迷惑他們,麻痹他們做出來的假象而已!朕心裏麵,早就恨透了他們!”
“是啊,不能動搖國本,所以,我娘死了隻能白死。”玉輕塵漠然道。
楚天闕激烈地道:“不是的,朕一直在暗地裏積蓄力量,等著為青梅報仇!隻可恨,隻可恨,聞傲雪和她父親死得太早,朕還來不及動手,他們就已經死了!”
“然後呢?為什麼留下楚箏?”玉輕塵淡淡問道。
“楚箏他……他太聰明,掩飾了所有的罪證,沒有任何把柄讓朕拿到,他是太子,朕不能無故殺他!”
“對,聞氏專權,不能動搖國本,所以,你不能為我娘和我弟弟報仇、太子無罪不能殺害,所以,你不能動楚箏!”玉輕塵兩手一攤,冷冷地道,“其實,說到底,都是為了景華王朝,為了景華王朝,所以你舍棄了我娘。”他忽然暴怒起來,吼道,“皇上,楚天闕,所謂的事實,隻是你想要得到我娘,所以不加考慮地帶她回京,在得到之後,又因為景華王朝舍棄了她,就隻是這樣而已!二十四年了,二十四年來,你怨恨聞氏,痛恨楚箏,為什麼你就是不肯反省下你自己?為什麼你就是不敢承認,其實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你自己!”
原本文靜的少年,忽然聲若驚雷,字字誅心。
楚天闕幾乎是無力地道:“策兒,朕是皇帝,是景華王朝的君王,朕不能那樣任性!”
“對,你是皇帝,九五之尊,坐擁天下!”玉輕塵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道,“那麼,楚天闕,在你享受皇帝所帶來的權利和尊榮的同時,你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在取舍選擇的時候,你就應該要承擔起所有的後果,當你選擇景華,舍棄我娘的時候,你就應該要預料到今天的情形。不要妄想著擁有皇帝的權利和尊榮的同時,再以作為皇帝的苦衷,來求得原諒,能夠同時擁有所有的圓滿,不可能!”
“楚天闕,作為一個皇帝,我敬重你,因為你是一個明君!”
“但是,作為一個父親,你永遠不要奢望,我會因為你所謂的帝王的苦衷而原諒你,那不可能!這是你作為帝王,所要付出的代價!”
身為帝王所應付出的代價?
一時間,楚天闕像是喪失了所有的力氣,完全地靠在了紫檀椅上,忽然覺得有些頭暈,抖抖索索地揉著太陽穴,玉輕塵的話不住地在耳邊回響,一字一個焦雷,炸得他頭暈目眩。好一會兒,楚天闕才微微定下神來,看著玉輕塵,痛楚地道:“策兒,既然如此,為何你現在又要說出來?”
“因為我突然發現,恨你,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
玉輕塵深吸一口氣,壓下了滿腹的怨懟,搖搖頭,淡淡一笑,道:“我原本以為,痛恨你,會是我生命的主題,現在,我才發現,不是!在我身旁,有遠遠比你重要的人,所以,我不想再勉強自己演戲了。”
楚天闕凝視著他,蒼老的眼眸中淚意瑩然。
“玉太傅撫養我二十四年,一直期待我能夠接受你,可惜,我一直做不到。”玉輕塵歎息,輕聲道,“我所能做的極致,就是將你視作陌生人,就當我最後回報他養育之恩吧!從今往後,你也好,玉太傅也好,我都不想再見了,不要再逼我,讓我們做殊途陌路人吧!”
“如果。”楚天闕盯著他,緩緩地道,“如果朕說,朕一定要你留在朕身邊呢?”
莫言歌三人神色一變,正要開口,卻被玉輕塵攔住。
“那你想要怎樣呢?再威脅我?軟禁我?”他輕輕歎息,神色平靜,像是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淡淡道,“有意義嗎?我的本性就是如此,認定了一件事,就不會改變。就算你把我軟禁在皇宮,又如何呢?無論你對我多好,我都不會有感覺,更加不會為之動容。如果你一定要這樣做,其實換了一種形式的報複而已,最後痛苦的人還是你!”
楚天闕含淚道:“至少,朕想要去做,在最後的時間裏,朕想要努力地去彌補些!”
“你並不是想要彌補,你依舊是在霸道,因為你想我留在你身邊,所以就這樣做。不過,也不奇怪,這就是你的本性。”玉輕塵淡淡一笑,卻並未動怒,灑然道,“隨便你,我無所謂!不過,我還是要說,這真的隻是無用功而已!”
楚天闕固執地堅持:“不去做,怎麼知道有用無用?”
玉輕塵兩手一攤,無所謂地道:“隨便你!”
“跟朕回皇宮,你想出來,想見誰,都可以,朕不會攔你!”楚天闕眼睛直盯盯地看著他,道,“但是,朕希望你還是能住在皇宮,讓朕跟你有機會相處,沒有演戲,沒有偽裝,真真正正的,朕跟你的相處。”
慕晚晴出聲抗議:“皇上!”
楚天闕置之不理,定定地道:“策兒,你同意嗎?”
“我還有不同意的資格嗎?”玉輕塵淡淡一笑,同樣是被逼迫,這次卻是輕鬆自若,“不過,我還是要承認,你眼光很準,手段夠狠,正好拿捏著我的死穴。她……他們對我來說,比你重要多了。再說,我想,你也威脅不了我多久,也許很快,我就可以徹底解脫了!”
“策兒!”楚天闕驚呼,聲音痛楚。
他的意思很清楚,一旦楚天闕駕崩,他自然就能徹底解脫。
這個孩子,於他的生死,就這樣漠然,甚至在慶幸和期待嗎?楚天闕被狠狠地打擊了,一瞬間像是蒼老了二十歲,許久才緩緩道:“那麼,策兒,現在跟朕回宮吧!”
“隨便!”
“公子!”慕晚晴心中擔憂,拉住了他。
玉輕塵回首,微微一笑,道:“晚晴,你放心,這次不一樣的,我不會再為了他讓自己痛苦,我會好好照顧自己。雖然,烈焰花是假的,但是,我還是相信你的話,相信隻要熬過寒冬,等到春暖花開,一切就會好起來。所以,這次,就請你相信我吧!”
看著那溫柔卻沒有絲毫陰霾的目光,慕晚晴咬咬唇,放開了手。
玉輕塵對她肯定地點點頭,淡淡笑著,跟上了楚天闕離去的步伐,嘴角雖然微微笑著,卻與之前呆在楚天闕身邊的笑容截然不同,淺淺的,淡淡的,卻是真的從心底在笑,隻不過,這笑容,與楚天闕,與他周身的任何人都無關,是他,為了心底的那個人,為那些期待和向往,真正綻放的笑容。
“公子!”
慕晚晴忽然又叫住了他,從庭前丫鬟懷中取過毛絨絨的小鬆鼠,跑了出去,將牙牙塞進他的懷裏,道:“牙牙先給你養著吧!它呆在皇宮裏,府裏的丫頭就接觸不到,我可不想輸給那些丫頭,我是真的不會繡荷包!”
“好拙劣的借口!”玉輕塵歎了口氣,道,“看樣子,還是不相信我!放心,我的信譽度已經夠差了,我可不想讓它更差下去!”說著,卻還是接過了牙牙,手慢慢地撫摸著那柔順的絨毛,笑道,“算了,如果這樣能讓你覺得安心些,那我就養著它好了。但我還是要說,這樣不是辦法,你還是學學刺繡吧!”
慕晚晴嘟著嘴:“公子你取笑我!”
“我隻是陳述事實而已!”
“公子,你知不知道,你的毒舌,真的很不討人喜歡!”
“沒辦法,這是本性。是你說的,不喜歡的事情,就不要勉強自己去做,我隻是在遵照你的說法而已!”
楚天闕看著兩人鬥嘴,看著玉輕塵臉上那全然不同的笑容,眼眸中的光彩,心中微微一動,或者,這個慕晚晴,可以成為他跟策兒和好的契機也說不定?
“好啦。”玉輕塵微笑著,摸摸她的頭發,道,“不要擔心我!有時間記得進宮去看我,這次絕不對再讓你等三個時辰了。”
雲安然插話道:“那我們呢?”
玉輕塵橫了他一眼,笑道:“一樣,都歡迎!”
說著,笑著向眾人點頭致意,轉過身,翩然離去,步伐之間,灑落磊落,宛如天邊浮雲。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雲安然有些不確定地道:“你們說,輕塵這次會不會故態複萌?被皇上他們刺激得再度大開殺戒啊?”不等眾人答話,又自顧狠狠地道,“不過,這次他再敢犯這種倔脾氣,我絕對要衝進皇宮,逮住他狠狠揍一頓!”
玉輕塵任性,最擔驚受怕,心思百般動蕩的當屬莫言歌,毫不猶豫地道:“我幫你揍他!”
“嗯,支持,頂!”慕晚晴握起了拳頭。
三人對視,忽然又都笑了出來,莫言歌微微笑著,看著兩人,輕鬆道:“不過,我覺得,這次他不會給我揍他的機會的!這個人,從來不吃眼前虧的!”
雲安然和慕晚晴相對而笑。
接下來,玉輕塵的態度,讓楚天闕徹底明白了漠視的含意。
那個秀逸絕塵的少年,褪下虛與委蛇的偽裝,變回曾經的安靜沉默,神色淡漠,眼眸平靜,再也不曾見過外客。楚天闕身為帝王,自然能夠進出昌平宮,但是,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玉輕塵都隻徑自做自己的事,看書,下棋,繪畫,甚至隻是默默的沉思,仿佛這位景華帝王根本不存在。
而最令楚天闕心傷的是,這種漠視,不是刻意偽裝出來的。
而是,玉輕塵的眼裏心裏,真的沒有他這個帝王,這個父親,完全不在意他。
隻有當慕晚晴等三人來見他時,玉輕塵才會笑起來,眼眸中光彩閃爍,昌平宮中,甚至能聽到他的笑聲,那種歡樂開懷,是楚天闕做夢都想擁有,能夠與玉輕塵那樣溫馨默契地相處。
百般思量後,這天,楚天闕將莫言歌召入了禦書房。
“言歌,有件事,朕想請你幫忙。”楚天闕坐在桌後,手指不住地輕敲著桌麵,沉思許久,才有些艱難地開口,“能不能,讓慕姑娘勸勸策兒,讓他能夠接受朕?”
這個要求,莫言歌早有心理準備,並不意外,當下緩緩搖了搖頭。
“很難嗎?”被他這樣直截了當地拒絕,楚天闕未免有些難堪,加上失望,驀然有些惱怒起來,“策兒很聽慕姑娘的話,如果她肯勸說策兒,策兒一定會認真思量的。當然,此事如若事成,朕自然會厚賞你們,絕不會令你們白忙!”
經過這許多事情後,對於楚天闕這種帝王心術,莫言歌也有些厭倦了。
“皇上,不是賞賜的問題。”莫言歌歎息,耐心地道,“輕塵之所以重視晚晴,就是因為,晚晴也同樣珍視與他的感情,尊重他。如果因為輕塵重視她,晚晴就肆意要求,步步緊逼,一切以她的意願來要求輕塵,那與玉太傅何異?這樣的逼迫,最後隻會引來輕塵更大的反彈,於事無補!”
“而且,晚晴答應過輕塵,她永遠不會逼他去做他不喜歡的事情。”
“所以,皇上,這件事,晚晴不會去做的!”
提到玉連容,楚天闕頓時沉默了。這位他敬重異常的老師,為了他,連二十四年的養育之情都舍棄了,如今跟策兒的關係破碎得完全無法彌補,正是最鮮明的前車之轍。想到之前策兒那瘋狂得,甚至用自己的性命去報複,楚天闕就忍不住不寒而栗,再也無法要求什麼。
“皇上,晚晴這次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把輕塵挽救回來,這個時候,不能再去刺激他了!”
從對晚晴的感情上,莫言歌能清楚地感覺到,對於在乎的人,輕塵可以退讓妥協到什麼地步,但即便是這樣的珍視,最後還是被玉太傅逼迫得瘋狂報複,可想而知,輕塵所受的傷害到底有多深。之前,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輕塵自願退出,甘居兄長之名,這讓莫言歌對他充滿了歉疚,因此也同樣不希望他再受到傷害。
這個道理,楚天闕何嚐不知?但是……
“難道,就一點辦法也沒有嗎?”楚天闕喃喃道,痛苦不已。
在文成殿,驟然得知策兒的存在,他心中充滿了歡喜和感恩,可是,輕塵的冷漠和拒絕相認,令他瞬間墜入地獄;憑借著慕晚晴,終於聽到了他想聽的一聲“父皇”,終於能夠與策兒和睦相處,溫享天倫,但很快卻又知道,那隻是他報複的手段,而策兒,他親口說,他永遠不會原諒他!
短短的時間內,幾經起伏跌宕,即使以楚天闕的久經世事,也難以承受。
“皇上,請恕臣鬥膽,臣以為,這種感情上的事情,不可能憑借外力影響得到,唯一的辦法,隻是用真心去換真心而已!”莫言歌鄭重地道,帶著些許勸告,甚至警告,“真心,隻有用真心,才能換得到。輕塵是個非常敏銳而聰明的人,他分辨得出真心的!所以,皇上,請您正視事實,不要再試圖走任何捷徑!”
對於楚天闕和輕塵之間的關係,他也曾經仔細思量,也曾經跟慕晚晴討論過。
這些話,都是慕晚晴托他轉告楚天闕的。
本來,因為種種事端,慕晚晴對楚天闕並無好感,沒必要告訴他這些,但是,玉輕塵現在在皇宮,楚天闕又那樣急切地想要得到他的認可,慕晚晴實在害怕,在過度的渴望和迫切下,楚天闕會做出極端的事情,再次刺激玉輕塵,所以,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說出這些話來。
“真心?對策兒,朕何嚐沒有真心?”楚天闕苦惱而痛楚,“隻是,策兒他……根本就在漠視,甚至無視!”
莫言歌也很無奈:“這種事情,隻能交給時間來磨合了。”
“時間……”楚天闕喃喃道,“朕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啊!”
三十年的帝王生涯,他已經快走到了盡頭,與策兒的相認相仇,種種波折起伏,更加讓蒼老的他心力交瘁。楚天闕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身體的虛弱……他,撐不了多久了!帝位交付,以及跟策兒的相認,這是他如今最大的兩塊心病,他多希望,在他駕崩前,能聽到策兒真心實意地喊他一聲“父皇”!
太傅啊,太傅,其實你做錯了!
早在許久許久之前,你就應該告知朕策兒的存在,至少,在聞氏倒台之後,你就應該告訴朕的,即使那時候,策兒同樣痛恨朕,但若有十年的時間來緩衝,未必就沒可能求得策兒的原諒。
而如今,沒有時間了,真的沒有時間了!
楚天闕痛楚地閉上眼睛。
轉眼之間,半月期限已到,朝堂之上,許多人都等著看楚箏的難堪,卻也有許多人這位被刁難得無以複加的太子報以同情,但無論如何,根本沒人認為,楚箏能夠成功斷破此案,並尋找出餉銀的下落。
然而,這位太子卻偏偏出人意料,震驚朝廷。
按照慕晚晴所說,楚箏和莫言歌集中手上所有的力量,果然在湖泊底部找到了被劫的餉銀,放水泄湖,成功將四百萬餉銀重新押送京城,並在附近山林,找到了被殺害的押送士兵的屍體,並且順藤摸瓜,抓獲劫持餉銀的歹徒,漂亮地破獲了溫州餉銀案。隻可惜,那些歹徒卻什麼都沒招認,便服毒自盡。
但無論如何,這種近乎不可能的奇跡,令原本就聲望崇高的楚箏更上層樓。
私底下,不少人竊竊猜測,或許,這位一直不受寵的太子殿下,是真正的真命天子,蒼天庇佑,所以,連這樣艱難得近乎不可能的疑案也能迅速破獲,真正是天佑神助。
雖然眾說紛紜,但民心和官心,都在不自覺地偏向楚箏。
楚箏卻並不貪功,清楚明白地告訴眾人,他之所以能斷破此案,全仗慕晚晴之助。一時間,原本就頗負盛名的慕晚晴,更加聲名鵲起,尤其是大理寺和刑部官員,紛紛登門拜訪,拿各種疑難案件請教於她。當楚箏登門道謝時,看著大理寺和刑部官員在忠勇王府大集合,都忍不住倒抽口冷氣。
這天,楚箏處理完手上的雜事後,猶豫許久,還是向昌平宮遞了名帖。
出乎意料之外的,玉輕塵居然很快就請他進去。
數日不見,昌平宮早已換了麵貌,除卻先前的朱金紫銀,紛繁富麗的裝飾雕紋,取而代之的是清冷雅致的風格,帷幕裝飾以藍白為主色調,疏落有致地擺放著許多書卷,以及琴棋等風雅之物,唯一的玉器,就是連接內間和外間的珍珠簾幕,顆顆圓潤,光澤瑩然,偶爾搖蕩著,相互撞擊,發出清脆悠揚的聲音,極為好聽。
玉輕塵一襲藍衣,悠若晴空,坐在桌子邊,聽見楚箏進來的聲音,抬起頭來,淡淡一笑,眉目如畫。
“睿親王!”
麵對著玉輕塵,這個令他嫉妒,卻又欽服,內疚卻又豔羨的少年,這個原本跟自己有著相同血脈,卻因為上一輩的恩怨,彼此仇對的兄長,楚箏一時間竟不知該露出怎樣的表情,該說怎樣的話。
玉輕塵卻顯得自然得多,微微一笑:“我不是楚策,也不是什麼睿親王,叫我輕塵就好!”
“輕塵。”楚箏依言道,沉默了許久,道,“我沒想到你會見我。”
“哦?”
“之前,你對眾人友善之時,都不曾見過我,何況如今你這般淡漠。我聽說,連玉太傅也常常吃閉門羹,更何況是我?”楚箏歎息,“其實,我隻是一時心血來潮,根本就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所以,你真的讓我進來了,我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玉輕塵微微一笑:“你錯了,之前我不見你,隻是因為,我並不討厭你!”
“啊?”楚箏一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疑惑地看著他,“可是,我母後和我外公對敏妃下毒……如今你身體這般虛弱,也跟我母後和外公脫不了關係……你不怨恨嗎?”
“那隻是上一代的事情,跟你有什麼關係?”玉輕塵雲淡風輕地道,“那時候,你還沒有出生呢!”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晚晴應該是剛剛離開吧?”看著玉輕塵那溫和得甚至有些溫柔的眼眸,以及對他這種異樣的親切態度,楚箏不禁猜測道,“所以,你才會有這樣的好心情。”
玉輕塵有些訝然,點點頭,笑道:“楚箏,你的確很聰明。”
“彼此彼此。”
四目相對之間,忽然多了些聰明人之間的惺惺相惜。楚箏沉默了會兒,才有些感傷地道:“我不得不聰明些,因為,除了這個腦子,我再也沒有任何能夠保護自己的東西。我也曾經習武,曾經武藝高超,比之任何人都毫不遜色,但是,在我十五歲那年,我身中奇毒,經脈盡斷,是我外公和我娘耗盡內力,連續三晝夜為我驅毒,為我續命,我活過來了,卻失去了所有的武功,再也不能習武,而我娘和我外公,卻因為太耗心神內力,油枯燈盡,相繼亡故。”
玉輕塵微微一怔:“這件事,我倒是不知道。”
“之後,就是一係列地天翻地覆,直到今天。”楚箏右手握著左腕,淒然閉目,許久才道,“我跟你說這件事,不是想請求憐憫。”
玉輕塵點點頭:“我明白。”
“我是想要告訴你,我的這條命,是我娘跟我外公用他們的命換回來的,所以,我願意承擔起他們所有的罪責!如果你對他們有什麼怨恨,可以盡管衝著我來!”楚箏淡淡地道,眸子裏卻是全然的堅定。
玉輕塵看著他,神色微斂,緩緩地道:“楚箏,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處境很不妙?”
“我知道,從你出現開始,我就知道,我這條命,已經丟掉了一半!”
“這個時候,得罪我,激怒我,跟我對立,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玉輕塵眸眼微冷,看著他,靜靜地道,“你要知道,隻要我說,我想要帝位,就有可能得到,而你,立刻就會墜入地獄,難以翻身!”
“我清楚。”楚箏默然道,“但我不會因此拋棄我娘跟我外公。從十五年前開始,我就做好準備,承擔他們所有的罪孽,就算死,也絕不退縮!”
玉輕塵冷冷地看著他,許久,忽然一笑,冰雪煥消:“我說了,這件事與你無關。再說。”他頓了頓,眼眸半垂,“老實說,我並不覺得你外公做錯了。聽說你外公非常疼愛你母親,視若珍寶,自然無法容下我娘。這很正常,如果一定要人為此負責,也應該是花心的男人,而不是你外公!”
“啊?”
楚箏一怔,完全沒想到,對於這件事,玉輕塵竟是這樣的態度。
“每個人都有自己珍視的人,不容任何人絲毫的欺淩,譬如龍之逆鱗,觸之即死!我很能理解你外公,換了是我,如果莫言歌娶了晚晴之後,再有別的女人,為了那個女人,讓晚晴受冷落,甚至連正妻之位都要失去,我也會動手,殺了那個女人的!”玉輕塵淡淡地道,平靜得像在說著最瑣碎,最無關緊要的事情。
“可是,那是你娘……”
“就是因為我娘,將我牽扯進了這件事,所以,我才會說,這件事與你無關。若我隻是局外人,說不定我會高聲讚賞,殺得好!無論任何人,娶了妻子,就要對她負責,娶回來,卻將她晾在一旁,另尋新歡,這種事情,本身就不可原諒!”
楚箏默然,許久才道:“我也很想這樣說,但是,我從來不敢這樣說!”
“因為,你承擔起了當年的罪責,認為自己是凶手,認為凶手沒有這樣說的資格!”玉輕塵微微一笑,“所以我不討厭你,因為你勇於擔當,並不逃避責任。”
驀然,楚箏輕鬆起來,開玩笑道:“但我還要說,你剛才的比喻很不恰當。”
“的確。”玉輕塵點頭,“莫言歌要是真的做了這樣的事情,在殺了那個女人之前,我應該先殺了他才對!”
楚箏莞爾一笑,秀雅奪人:“我是說,言歌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玉輕塵也是一笑:“我也覺得他不會,他這個人表麵忠厚,腹內狡詐,才不會給我這麼光明正大幹掉他的理由!”
楚箏笑,完全沒想到,這個淡漠的少年,也有如此好相處的一麵。不過……看著他眼底殘留的溫柔,楚箏輕歎,他之所以肯這樣友善地待他,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晚晴吧?因為晚晴和言歌,不想讓他們為難,所以,連對待仇人之子的他,也可以如此寬容。
輕塵,他真的是個癡情人!
可惜,他遇見晚晴,太晚了……
又閑聊了幾句,楚箏起身告辭,玉輕塵微笑相送,並囑咐他有空常來,末了,見楚箏的白色身影已經快到走出房門,猶豫了下,玉輕塵還是問道:“楚箏,當年給你下毒之人……是誰?”
楚箏身形僵了僵,慢慢轉身,看著他,沒有說話。
“那種劇毒,是經年累月,累積在我經脈中,一夕爆發,所以才會如此厲害。”楚箏慢慢地道,一字一字咀嚼著,又沉默了許久,才道,“十年來,我沒有查過當年的事情,我不想知道是誰下的毒,也不敢知道。”
玉輕塵默然,歎了口氣,歉然道:“抱歉!”
楚箏微微一笑,道:“告辭!”說著,躬身掀簾出去。
看著那微微搖晃的藍色門簾,玉輕塵陷入一片沉默之中,能夠經年累月對楚箏下毒,卻不被任何人察覺……輕輕地歎了口氣,這個楚箏,其實,也是個很可憐很可憐的人!聞氏權重,楚天闕不能直接對付他們,隻能虛與委蛇,可是,年幼的楚箏,卻無法分辨其中的真假,直到十五年後,聞氏父女亡故,一夕之間,天旋地轉。
楚天闕用十五年的時間,為他編織了一個“慈父”的美夢。
而楚箏,即使在夢醒之後,卻還用了十年的時間,沉浸在這個夢境中,難以自拔,竭盡一切努力,想要挽回曾經。
就像當初的他對玉連容的感情一樣,明明知道沒有結果,明明知道,這是一條絕望的路,但是,隻為著那一線希望,卻還是執著地走下去,直到撞得頭破血流。如今,他終於遇到了一個值得他愛,值得他付出的人。而楚箏,卻還在這條滿是荊棘的路上,艱難地走著。
或許,這才是他,不討厭楚箏的真正原因。
說到底,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早逝的母親,在他心中並無太重的分量,因為沒有相處過,所以感情並不是很深。也許在從前,被玉連容逼迫,不能恨楚天闕,不能愛玉連容,在那種痛苦和絕望中,他曾經無數次地幻想過敏妃,幻想著她會怎樣地愛他,待他好,包容他。
但是,壽宴驚變那天起,他舍棄了所有的幻想和希望,麵對著嚴酷的現實,也放棄了對敏妃的幻想。
尤其現在,他擁有一個值得他愛,值得他守護,真心待他,不會逼迫他的人,不必再憑借著幻想中的人物才慰藉自己,所以,對敏妃的感情就更淡了。
玉輕塵想著,又歎了口氣。
雖然他很同情楚箏,但也隻是同情,他並不打算為了楚箏,去勸說,甚至討好楚天闕。過去二十四年,他已經勉強自己做了太多不喜歡的事情,從今往後,他想要自由地生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再也不要勉強自己了。
除非……是為了她!
從昌平宮出來,走在寬闊的內城街道上,楚箏突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感,對於玉輕塵,他是懷抱著內疚的,真心認為自己虧歉了他,能夠跟玉輕塵如此和睦地相處,實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時間,有塊沉沉壓在心頭的大石頭,在緩緩地卸下。
溫州餉銀案順利告破,玉輕塵願意原諒他,還有……
楚箏想著,溫然微笑,仰望著蔚藍晴空,第一次對未來,充滿了期望。
回到太子府,正巧有人送一名女子到他府上,看著那名蓮花般嬌柔清麗的女子,楚箏微微一笑,眉眼流轉,讓那女子梳妝過後,便帶著她來到了忠勇王府。寬闊的大廳內,莫言歌、慕晚晴、雲安然和秦懷揚都在,正在笑著說話,見楚箏進來,都紛紛起身行禮。
楚箏瞥了眾人一眼,微笑道:“都在啊,那正好。”
“正好什麼?”慕晚晴利落地接話,正好瞥見他身後低眉垂首的嬌弱女子,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我說太子殿下,平日裏都是見你帶舒硯和墨羽,今天怎麼帶了個女孩?老實交代,你們什麼關係?”
楚箏悠悠笑道:“跟我沒關係,我是送給言歌的!”
莫言歌歎了口氣,道:“楚箏,別開玩笑了!”
“沒開玩笑,是真的!”楚箏笑眯眯地道,“言歌,這名女子我真是送給你的,絕無虛假!”
雲安然和秦懷揚見有好戲看,立刻自動自發地圍了過來,兩雙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眾人,尤其看著神情已經漸漸變得非常不美麗的慕晚晴,暗自發笑。
莫言歌眉頭緊鎖,無奈地道:“楚箏,你到底在搞什麼?”
“你可以當做是,見到忠勇親王對慕晚晴情深意重,或許喜好美色,於是,危如累卵的太子為了拉攏這位軍國重臣,故而使出美人計,送美女入府。”楚箏笑得眉眼彎彎,裝作沒看見某人揮起的拳頭,繼續道,“至於你要怎麼安頓這位姑娘,那就是你的事情了,隻要晚晴沒意見,你想納個姬妾什麼的,我也不反對啊!”
慕晚晴當即舉手道:“我有意見!”
楚箏置若罔聞,徑自對那女子道:“還不過來見過忠勇王爺,以後你就是他的人了。”
那女子一襲綠衣,身姿婀娜,依舊垂著頭,嫋嫋拜下,嗓音如冰擊玉撞,清脆而圓潤,煞是好聽:“奴婢見過忠勇親王,見過忠勇王妃!”
莫言歌真有些怒了,正要嗬斥,卻聽得秦懷揚一聲驚呼:“你……”
聽到秦懷揚的聲音,那女子微微一震,抬起頭來,膚色白皙,雙眸澄若秋水,明亮靈動,容貌秀麗婉約,襯著碧若湖水的綠衣,更顯得身姿羸弱,楚楚動人,卻是曾與眾人有過一麵之緣的水蓮花。此刻,她嘴角吟著一絲笑意,雙眸之中,卻雨霧縈繞,望著眾人,神情頗為激動。
“水姑娘!”慕晚晴驚訝道,急忙伸手去扶,“快起來。”
秦懷揚更是目瞪口呆,震動得說不出話來,許久才期期艾艾地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水姑娘,你……你不是要嫁與秦王楚笙為妾嗎?怎麼……怎麼這會兒……”
水蓮花明眸含淚,盈盈道:“這都要謝謝太子殿下。”
莫言歌皺眉:“楚箏,你到底在搞什麼?”
“也沒什麼。隻不過我聽說,從上次秦妃壽宴之後,某人手下的參軍有些魂不守舍,陰陽怪氣,常常莫名其妙拿手底下的士兵撒氣。正好,我經過某座戲樓的旁邊,聽到裏麵有嚶嚶哭聲,進去一問,才知道裏麵的當家花旦,鍾情某參軍,卻被楚笙橫刀搶奪。戲樓呢,又不敢得罪楚笙,隻能應允。”楚箏兩手一攤,笑道,“看著這位水姑娘明眸皓齒的,正好能用來拉攏忠勇親王,所以,我就仗勢欺人了一回唄!”
聽到“情鍾某參軍”,水蓮花白皙的臉頓時漲紅,暈彩如霞。
秦懷揚急忙道:“太子殿下別亂說,我哪有魂不守舍,陰陽怪氣的?是誰去跟太子殿下告的狀?回去看我怎麼修理那群沒大沒小的家夥!”
“我又沒點你的名,你幹嘛急著承認?”楚箏笑吟吟地道,“再說了,這是我送給言歌的女子,你這麼激動幹嘛?”
“我……”秦懷揚也算伶牙俐齒的,這會兒卻被憋得臉通紅,說不出話來。
看見兩隻熟透了的紅番茄,慕晚晴“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見狀,莫言歌再遲鈍也明白緣由了,橫了秦懷揚一眼,道:“你不是說跟水姑娘隻是君子之交,並無私情嗎?既然有這心,怎麼不跟我說?”
“我……”秦懷揚再度結舌。
“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呀?”楚箏無奈地揉揉太陽穴,搖搖頭,道,“晚晴,你對此作何感想?”
慕晚晴歎了口氣,道:“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什麼樣的將軍帶什麼樣的兵,不解風情的木頭疙瘩也隻能帶出不解風情的木頭疙瘩!”說著,同情地拍拍水蓮花的肩膀,道,“水姑娘,你以後要多多擔待了。”
水蓮花被她取笑得連脖子根都紅透了。
雲安然在旁邊隻管看戲。
“以後別學那些彎彎道道的,有事就說,別再心底憋著,讓我去猜,下次再幹這種事情,看我怎麼收拾你!”莫言歌狠狠地瞪了秦懷揚一眼,忽然神色一斂,盯著楚箏道,“這麼說,之前你跟楚笙爭執,就是為了水蓮花?我說楚箏啊,以前沒見你這麼愛管閑事啊,尤其是這種閑事。怎麼突然轉性了?”
楚箏聳聳肩,笑道:“大概我最近,心比較軟吧!”
“別裝了,跟那名紅衣女子有關吧?”莫言歌毫不客氣地撕下他的偽裝,問道,“什麼時候給我引見她?”
楚箏卻也沒有遮掩,笑笑道:“等時候到了,自然會帶她見你們。”
“什麼時候?”
“至少,要等到他駕崩……”說到這裏,楚箏眸色黯了黯,沉默了許久,才道,“父皇現在被輕塵刺激得不輕,本來就喜怒不定,溫州餉銀案,我又給了他一擊,這會兒滿心火找不著人撒,我得處處小心謹慎。現在把她暴露出來,那不是誠心豎給父皇當靶子嗎?”
莫言歌點點頭,道:“也對。”
他們在這邊說話,那邊慕晚晴拉著水蓮花,不住地取笑,逗得水蓮花嬌羞不已,秦懷揚在旁邊不住地抗議,雲安然則含笑看戲,誰也沒注意到莫言歌和楚箏的談話,大廳內一波又一波的歡聲笑語,響徹天際。
就在這時,下人突然來報,說有聖旨到。
廳內眾人都是一怔,卻也沒放在心上,莫言歌是忠勇親王,五軍都督,黑鬆軍統領,接到聖旨已經是家常便飯,便一起迎了出去。隻見宣旨太監帶著一群侍衛,聲勢浩大地朝大廳走來,莫言歌和楚箏對視一眼,已經隱約察覺到些許異樣,普通的聖旨,哪裏需要帶這麼多侍衛?
這樣的氣勢洶洶,不像宣旨,倒像是問罪的。
“詔曰:忠勇王妃慕晚晴,涉嫌毒害睿親王楚策,著大內侍衛捉拿,暫押大內天牢,聽候處置,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