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濃情蜜意 第十章 150斤小麥換來我的成熟
17歲那年,我到15裏外的鄉初中複讀,彌補前一年中考失敗欠下的學習債務。當時的中學建在一個大土包一樣的山頭,從家裏到中學,一路上坡。去學校一趟,必須推著車子走好長的路。跌宕起伏的山路常讓自行車蹦起來,蜿蜒曲折的道路鐫刻在我的心田,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路難行!
我那時的確很小,剛剛一米五出頭,七八十斤的光景,又瘦又矮,和學校山坡上一塊石頭的重量不相上下。
那時的學校食堂要的是飯票,而飯票是從家中地裏種出來的小麥兌換的。小麥是每次我周末回家時十幾、二十斤地用自行車馱來的。我隻能馱那麼多,個頭又矮,車子又很高。正在長身體的年齡,雖然我的個頭並沒有日漸提高,但飯量還是越來越大。遇到課程緊,兩周放一次假時,帶的糧食就常吃不到周末。
偶爾回家不經意間把這條信息反饋給母親時,她便吵吵著說父親不心疼孩子。其實那時候雖然糧食夠吃了,但存糧依舊匱乏。因此,父母關心孩子總是想辦法在吃上做文章。
那天上午第四節課我偶然向窗外望時,發現了父親那站立在校園裏孤獨的身影。父親在校園裏踱來踱去,但總不離食堂那一小片。可能是對學校這個神聖的地方尊重吧。他因為家裏窮,隻上了高小,所以一直留有遺憾,因而對學校極其向往和朝拜。
從父親手裏接過110斤飯票時,我簡直驚呆了:那是比我還重的糧食呀!我為父親的力氣如此大而盲目崇拜,他真有勁兒啊!110斤糧票需要將近150斤小麥才能換來,而且又是一路上坡。山路彎彎,流下了父親幾多汗珠,我不知曉。
父親把飯票遞給我之後,突然一改在家那嚴厲的麵孔,親切地問我:“學習緊不緊?” 我趕忙說:“不緊。” 父親又說:“別舍不得吃,沒了飯票我再給你送。” 我心裏倏地湧上一股暖流,仿佛懂事似的,說:“可夠了。夠吃一個月多了。”看到熙熙攘攘的同學們已拿著碗向食堂奔去,父親說:“該吃飯了,你趕緊去吃吧。我走了。”我戀戀不舍地輕聲嗯著,一直目送父親推著自行車走出學校大門。我的心一酸,眼淚幾乎流出來——父親的背有點駝了。
那天中午,我還一直沉浸在父親離去的背影裏,飯吃得很少。我是一個多愁善感又內向的男孩,平時少言寡語。貧窮和倔強使我們父子兩人很少溝通。他忙他的地裏活兒,我忙我的學習,互不幹涉。他常說:“小孩子,讓他吃飽穿暖,就夠了。長不長本事,靠自己!”因為父親特別嚴厲,我們父子間有什麼事總是靠母親傳遞,我膽小地不敢和他說話。怕他那板著的麵孔。
下一周末回家的時候,飯燒好了父親卻沒有回來。我和母親等他回來吃飯的間隙,母親突然說:“你這孩子,真不懂事!”我不服氣地問母親什麼事?母親說,父親那天從學校回來後,一聲不吭。直到晚上,他才在母親的追問下說了一句話:“孩子真不懂事。也不知道說句讓我在學校吃飯。”
刹那間,我明白了一個箴理:父親與兒子心靈間恰當的溝通是受用一生的財富。這溝通可能是一夜長談,也可能是講解對人生的不同理解方式。但我和父親的溝通,很可能就是一句“爹,到吃飯時間了,你留下來吃了飯再走吧。”懂得了這個以後,我覺得我突然一下子長大了!
150斤小麥換來我的成熟,一直陪伴到今天。我感激這次遲到的成熟,讓我後來在和父母的相處過程裏倍加珍惜他們的感受,並且再也沒有像一個孩子那樣自我自大地去傷害父母那顆疼兒的心。今天,我和兒子也盡量多交流,讓他懂得父母,真正拉近兒子和父親之間的距離。為的是,兒子不至於到17歲才長大。